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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连环(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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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街道难得一大早就开始热闹,普通百姓不认识人的,看个新鲜。但总有那么几个认识的,看的就是个笑话了。江府好久不见的大少爷江玉枫,竟然一瘸一拐的走在一队马车前头,也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但一路敲锣打鼓的往陈王府走。

也有那么几个知道缘由的,猜江玉枫莫不是代替自家弟弟给齐三小姐送大婚当日要用的东西,毕竟钦天监择的良辰佳期就要到了。现如今齐世言告老还乡,婚事自然就是陈王府的长姐做主。

只是这架势,不知的还以为多大的荣耀呢,江家如今掉毛的凤凰不如鸡,娶的那个,还听说的是妓生女。这还不上算,居然是从陈王府出嫁,可不是就是一水儿黑到底了,找不出丁点喜事样儿。要说换了别人,没准成亲当日都避人耳目,悄悄过了算了,也不知今天就这般吹吹打打图个啥。

江玉枫走在前头,却对周围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视而不见。他原是该坐在马车上的。只是,自那件事后,他几乎是从未在人前露过面。今天忽然想光明正大的来这街上走一遭,看看天地又有几分变化

可一路到了陈王府门口,也没见什么翻天覆地之事。齐清猗迎了出来,带着人将一应物品接到府里放下,上了茶水与江玉枫二人在大厅坐着。当着些礼冠的面,点了数额,说了日期,齐清猗道:“三妹妹感了风寒,不宜见人,还请诸位谅解。”

随行来的婆子有些失望,他们自然是来交代新妇人成亲当日一些注意事项的,听说是新妇人的娘亲回了乡,这边只有个长姐操持,怕是到时失了礼数,无端端没了江府的面子。

江玉枫却不以为意,道:“罢了,既然弟媳有恙,也不急于一时,只别误了挑好的日子即可。”

齐清猗道:“断然不会,还请江少爷放心。”

一众人收拾着要走,江玉枫却对着底下人道:“你们且先去,到了江府与爹知会一声,我与陈王有过同门之谊,既是来了,总该到陈王面前上一柱香再走。”

下人点头称是,拾掇着出了江府。

齐清猗却并没带着江玉枫往祠堂走,只是添了些茶水道:“江少爷可是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齐清霏这会并不在,她自来了陈王府,除了因为貌似和苏凔吵嘴的事消沉了几日,其他时间都宛如脱了绳的野马。齐清猗有心拘着,却又怜惜妹妹,不想她跟自己一样困在在,故而多有放纵。所幸齐清霏现在小有武艺,总不至于给些流氓小贼欺负了去。何况自家妹妹一天天的去了哪,她当姐姐的总还是知道些的。

府上侍女也不多,所以此时并无旁人,就齐清猗和江玉枫单独坐着,要传出去,已经是失了礼数,但陈王府里头,还谈什么失不失礼数。

江玉枫四周看了片刻,也不顾忌这些男女大防了,没有回答齐清猗的问题,反倒是问:“王妃一切可好。”

齐清猗听到这句话,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看着江玉枫笑出声,道:“江少爷倒是有有心了,不过陈王府已经没有你的同门,逗留太久,怕是惹人闲话。”

江玉枫原是有意寒暄一句,并非有意伤人。听齐清猗这样说,难免也是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他有心劝慰两句,却又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若要说这京中还有谁更了解陈王府的状况,怕是非他江玉枫莫属了。可三年来,他也并没有做过什么。如今陈王已死,再上门说起多年情谊,实在是欲盖弥彰。只是他今日来有要事相商,不管齐清猗有多难过,他也不得不开口。

江玉枫道:“今日我来,是想问问令堂大人与无忧公主一事。”

“无忧是三妹妹说与你的”

江玉枫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她说的三妹妹就是薛凌,点头道:“是的,你三妹妹说”他顿了一顿,想换个好点的方式,却一时想不到,只能尽可能婉转道:“陈王痛失爱子,也与此事脱不了关系,故而齐大人情难自控”

“呵”,齐清猗苦笑道:“她跟你们说的倒是多啊,那你们还来找我做什么”。虽然早已经知道了薛凌嫁去江家怕是也怀着其他心思,但江玉枫真正找上门说出这些的时候,齐清猗发现自己也免不了有些难过。

她的三妹妹,她是拿真心待过的。可如今想来,自己的爹固然不能置身事外,但薛凌当初进齐家,难道就是真的一清二白么

她已经不怨谁了,世间的人,怎么都可以。而她只需要守着夫君那一方孤坟,日日吃斋念佛,祈求上苍下一世将自己和夫君投生于田野之家,相逢于阡陌之间即可。所以,齐清猗甚至没告诉薛凌,那半幅薛弋寒的画像里,还藏着一枚银针,上头沾着魏熠的血,以及不为人知的毒。

江玉枫道:“我想问问,王妃可有证据。”

“什么证据,你们又拿来做什么。”

“关于你爹杀害无忧公主的证据。”

齐清猗情绪失控,站起来指着江玉枫道:“是谁跟你说的,是薛凌吗她跟你说了什么,她怎么能把所有的事都推在我爹身上她怎么敢”

江玉枫飞快的瞟了一眼四周,道:“王妃稍安勿躁,并没有人这么说,只是齐大人当年经手过此事,江府有心调查,所以还请王妃知无不言。”

“知无不言,你这是来命令我吗”

“在下岂敢,但此事亦关系到陈王当年皇宫惊马一事,难道王妃不想求个明白吗”

齐清猗又坐回椅子上,笑的凄凉。她有什么明白要求朝堂上的人又有什么不明白便是坐在这里发问的江玉枫,又有什么不明白可她的夫君入葬的时候,连个来烧上一炷香的人也没有。如今倒要信誓旦旦的说为陈王求个明白,何等好笑

“江少爷,我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别无所求。倒是你江家,与薛弋寒的女儿结亲,求的是什么,自己知道。”

江玉枫低了头,他在陈王一事上,不是亏欠二字就能说清,如今齐清猗这态度,他也能理解。只是江府既起了另择明君的心思,就一定要将当年薛宋案的证据拿到手,才能名正言顺的讨伐魏塱。齐世言又瘫了,只能孤注一掷来找齐清猗。

“你走吧,陈王府什么也没有。”

“王妃”。江玉枫尚不死心。

齐清猗不想多做解释,反问道:“既然薛凌都已经跟你讲过了,你就该知道。如果我爹曾告诉过我哪怕一丁点跟那件事有关的东西,我也不至于没了腹中孩子。”

江玉枫不禁面有难色,薛凌当天只是顺嘴提了一句是齐清霏逼疯了齐世言,根本没有详细讲经过,所以其实他对具体经过是一无所知的。想要给齐清猗解释,却又怕更加勾起她伤心往事,便想再拿与陈王之间的关系劝劝。他知陈王夫妇二人感情极好,没理由齐清猗想让陈王死的冤屈。

正要开口,齐清猗却缓缓道:“江少爷可知道,我夫君,葬在隐佛寺何处”说罢双目囧囧,看着江玉枫,等他回答。

江玉枫定在当场,只觉得这目光穿透血肉,直直看到自己内心深处。所以他不必再回答了,与齐清猗对视了几秒就再也坐不下去,躬身道了一句“告辞”,不等回应就头也不回的离去。

他没有办法再问,因为,他真的不知魏熠葬在哪。只听说当初魏塱要葬入皇陵,陈王妃坚持夫君要眠于山野,葬礼也不必叫天下皆知,只当是世间少了一普通人即可。皇帝既应了,还有谁会上赶着去,江府自然不能例外。然后就是薛凌故人找上门来,东奔西走接触瑞王。几乎没有一日闲过。

他哪还记得起去问问,那位旧友葬在哪。

齐清猗看着江玉枫远去,呆坐了一会,现在的她最不缺的就是这无边际的岁月。她刚刚问江玉枫问的理直气壮,问起自己来,反倒有些做贼心虚。因为她无法回答,自己不去参合旁人的事,是真的对所有人失望,还是舍不得最近的舒适时光

是的,齐清猗觉得舒适,在她的恩爱夫君离去以后。发现人真正伤心的时间也就那么几天,其他时候,只要不看见旧物,不故意去想。就会如同生命里没这个人一样。且三年战战兢兢的日子过下来,一朝再不用成日提心吊胆,她竟真的生出几分欢喜,庆幸自己的一生终于从死亡的阴影里解脱了。

原来,如果在一个人头上长久的吊着一把刀,比起不要掉下来,她道宁愿那把刀快点掉下来。

底下人来换了好几次茶,才看见陈王妃往书房里去。

一间屋子除了书桌椅,再无旁的什么家具,只有满地书稿。齐清猗并未动手整理过。以前魏熠在时,说是书画无非图个随意,若是不好,便随手扔了,看着也欢喜。待到人已经完全没办法下脚的时候,勉强允许齐清猗捡一捡。所以他走了,齐清猗干脆就让这一屋凌乱长长久久的保持着,留那么一点微弱念想。

母亲几个人已经来信报了平安,祖屋一切都好,父亲身子也恢复了些,十个手指头都能动动了,没准过上些日子,能开口讲话也未可知。两个妹妹更是比在京中体贴百倍,可惜了清霏没回去,在京中可是要好生照看着。

齐清猗将桌子上理了个空档儿,打算修书一封说说近日境况,也免叫母亲担心。她提笔写了些日常琐事,桩桩件件说的细致。少不得要多提两句齐清霏境况,与当朝状元爷情投意合。她觉得此事甚美,若两人有缘,也不失佳话,便是最后不成,她这个做长姐的看着,断不会让清霏做出什么让齐家蒙羞的事情,还请娘亲勿要挂念。

信写完了封好,正要叫个下人来递出去,齐清猗又迫不及待的把信拆开,手指移到状元爷三个字上。

她竟然从未问过清霏何事和苏凔争吵,二人能因为何事是故交,这位状元,似乎是三妹妹的故交。

信转眼就被揉成一团,她尽力了。当日为了娘亲等人安然离去,她不得不求那位三妹妹高抬贵手。她尽力了,她真的尽力了。为什么她还是逃不开薛凌为什么她已经试着去放下一切,如今最小的妹妹又要与薛凌扯上关系。

从三年前的那一天开始,齐家什么时候,才能彻底与姓薛的人撇清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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