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地说理,胡郢也是没地说理,沈元州歇了火气往宴厅走,突而回想屠易这名字似乎在哪听过。刚才胡郢说的是屠大人,天底下姓屠多了去,同名同姓的就不多见了罢。
没等他想明白,申屠易已被跟随的周旦按到在座。因知周旦是跟着沈元州来的,旁人只悻悻回避,谁也不敢上来问个究竟。
按说一人动手,申屠易原该能打上几个来回。只他一看见沈元州来,便知今日走不掉。安城里都是沈元州治下的兵马,他一人插翅亦是难逃,不如乖乖束手就擒,后头还有狡辩的余地。
沈元州一进门,不等他下令,周丹便强行令申屠易抬了脸。厚厚一层面粉之下,沈元州仍是斩钉截铁道:“我与你见过。”
倒不是他真就确切记起了申屠易此人,而是说的果断些,防止申屠易有否认的心思。但他确实对这张脸的轮廓有印象,名字也熟悉的很。
乌州一线兵权在沈元州手里不假,但申屠易为苏家办事,来往钱粮关口文书等事皆是文官主理,所以“申屠易”的名讳的确没在沈元州眼里出现几次。他只能说熟悉,赵德毅说的又是姓屠名易,相差了一个字,不怪他没能瞬间记起来。
然沈元州此话一落,赵德毅随即想到昨晚在申屠易脸上见到的刀疤,上前就桌上茶水泼了申屠易满脸,随即拿袖子给他擦的干干净净。
那道疤一露出来,身份便藏无可藏。
不等沈元州发问,申屠易吐了嘴里茶水,玩味道:“沈大人别来无恙。”
石亓一直冷眼旁观,除却担忧父兄性命,他对申屠易本无好感。一想到此人与那个杂种有说不清的过节,恨不得立马拿刀捅了这混账。可惜他现在妄动不得,一有不对,梁人会将自己扣在安城。
昨夜他将申屠易强拉近屋里,短短不足一刻功夫。但薛凌所言,本就只有三五句话而已。
我把皮子给了拓跋铣,他以你的名义接近你父兄,屠了羯人部落,然后嫁祸给梁人。你有三条路,被拓跋铣抢去收服羯,被沈元州捏在手里拉拢羯,自己赶紧逃回去重新聚集部落,死守剩下的原子。
申屠易说:“悉听尊便。”
里头利害关系都被隐去,赵德毅再领人来时看见石亓熟睡在床,却不想待他出了门口,里头少年眼泪湿了一摊。
若无鲜卑打鬃节一事,或许石亓并不会那么快明白申屠易说的三条路因何而来。可他曾与薛凌遇上,他记起那个刚划了自己手腕的杂种无比疲惫的分析天下大事。
如果父兄真的死了,那他就是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或许草原上不太讲究正统这回事,但是如果捏一个在手上,对于部落而言,更好聚集一些。
鲜卑与梁正在抢羯,所以沈元州和拓跋铣都会把自己扣在手里。这是其中两条路,至于第三条,就无需多言,自然是他想办法逃出去赶紧回到原子上。
父兄身亡这么大事,还没人给自己传消息,也就是原子上还没人发现。说明鲜卑的阴谋尚未完全得逞,现在赶回去还有一争之力。
但汉人守的寸步不离,想留时,这是礼遇,想离开时,石亓终于发现,这不过就是监禁。
他一直被人监禁,竟然到现在才察觉。
自己身边只有四个护卫,要从安城杀出去几乎不可能,而且胡郢完全不允许接近北城门。石亓手足无措之下,看胡郢对申屠易颇为恭敬,有觉此人与薛凌所交匪浅,必然有几分本事,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了申屠易身上。
如同,当初在鲜卑。
不同的是,他当时以为那个杂种是想救自己。
现在他知道申屠易让自己回羯也是另有图谋。
脸上疤痕过于显眼,且申屠易已然承认,沈元州不再多言,吩咐周旦道:“将人带回去”。他不仅记起申屠易是苏家人,尤其记起申屠易是该死的那几个。当初因苏凔一案,苏家在乌州这带负责通商一事的人尽数被灭口。其之鱼,正是站在眼前这位。
沈元州又对着石亓赔罪道:“小王爷见谅,军中私事,此人。”
“什么私事,此人我喜欢,让他做我的贴身护卫吧”。看申屠易要被带走,石亓不想与沈元州浪费唇舌。
他到底过于嫩,都没想到沈元州开了口拿人,便是留下了,胡郢又岂会还将申屠易当个座上宾。所以留不留的,根本无甚分别。
然石亓这一提,沈元州断定申屠易有问题,急着将人带去问审。当下强硬道:“王爷见谅,国有国法,此人为我朝通缉要犯,小人奉命捉拿”。说罢对着周旦一努嘴道:“你先走。”
“你敢”石亓先喝住周旦,又对沈元州道:“你们汉人不是常说,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本王就赐他千金,赏他千乘,就要他做我的贴身侍卫。你敢将他带走,我要去你们皇帝面前参一个不敬之罪。”
千金之子,不死于市,它是这个用法么。沈元州眯眼看了一下午间阳光,单膝跪在地上行了大礼,抱拳道:“王爷见谅,臣食君俸禄,他日王爷若需项上人头消恨,但凭皇上一句话,肝脑不辞”。说罢站起一招手,押着申屠易横搭在马背上立即返了乌州。
在安城倒也审得,然沈元州恐留在此处会给石亓再接触的机会,倒不如将两人就此隔开。身后胡郢吓的魂不附体,他不知沈元州与申屠易纠葛,且看这位沈将军来了问事拿人一气喝成,都没让人把那块牌子亮出来分辨一下是真是假。
这要是真的,还了得
桌上佳肴有些还冒着丝丝热气,赵德毅盘算自己还得伺候石亓好一阵,挪了两步赔笑道:“小王爷”。
“你是沈元州的人吧”石亓转身怒视他道。刚才沈元州在此独独叫了赵德毅出去,傻子也能瞧出来。胡郢暗道一声问的好啊,刚才他也瞧见将军与此人举止亲密,只是没敢开口问罢了。
“将军是担忧小王爷安危,特派小人。”
“滚”
石亓狠骂了一声,拔刀横过赵德毅胸口,却被后者险险避开。众人急忙拖着赵德毅退到一边,上来好言相劝,跟着那几个羯人也叽里咕噜说了一串,看手上动作,是劝石亓勿要少爷脾气。
胡郢等人只当是沈元州落了石亓的面子,这位小王爷受不惯这等委屈。却又哪有人知,石亓握着刀,恨不能将这些人一一杀尽,飞回部落去。
沈元州到了乌州城外,先审了一阵,入夜才带着申屠易进城,当晚即用了刑,对外却宣称是第二日早间抓到的犯人。如此既免了走漏风声,又不着痕迹的将安城等人摘了出去,免了那群蠢货因怕事而乱来。
申屠易垂死挣扎亮了那块牌子,果真如胡郢所言,沈元州一时都没辨认出真假。然不等他瞎编,沈元州熟知宫里各大关节,三五句下来,申屠易便一败涂地,而后则下场更惨。
沈元州从来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一见石亓要强行留下申屠易,断定这两人已经有过合谋。一大早原子上又有消息传来,胡人内乱,鲜卑不费一人一马,屠了羯族数十个部落。
这个消息真假还未知,因着石亓在,羯人常往安城,偶或有来乌州的,并没听见说起。他难免会想申屠易这个时间跑到安城见石亓,会不会正是与这个消息有关。正一团乱麻处,随即宁城那头又狼烟四起,不知霍云旸玩的什么名堂。
一整天下来尚未审出个子丑寅卯,鲁文安孤身冲到了到了乌州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