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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春(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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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此刻,他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又讨好薛凌道:“到底小人与霍家姑娘皆未与沈将军有过来往,不如姑娘想的长远。”

薛凌轻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哪儿就称的上长远,若非开青的事,我未必能想到。只瞧沈元州并非一昧忠君,而是事事权衡。他既能先斩棱州主事官而后奏,分明是个只想固权的。

若皇帝将西北兵力调走,胡人趁虚而入,则兵力不稳。所以我猜,安城跟开青一样,先传回来的,只会是几句假话。

只是,开青的假话,于时于势,都撑不了几日。安城却是山高皇帝远,怕是能撑好些日子。

不过,我倒是听说魏塱派了自己亲信前去作监军,不知道这监军手腕如何。”

逸白笑道:“手腕如何不可知啊,京中人物,纸上谈兵尔,去了方知风急浪高见真章。

但姑娘有一桩说的肯定没错,沈将军非一心忠君之人。偏这皇帝遣去的监军,却是一心只知忠君之事。三军阵前,文武不合,小人再是愚鲁,亦觉实在凶险。”

薛凌再没说话,只含笑去端旁边茶碗。逸白识趣喊告退,该问的都问到了,多留无益,薛凌自答是来去自便。

逸白躬身要走,薛凌突道:“昨儿那个架马车的,薛瞑跟你说了没,我喜欢他。”

逸白稍愣,随意恭敬道:“昨儿个园里老人都随李大夫去置办药材了,只留得三五粗人。因想着姑娘是往隐佛寺去,不拘内外,所以”

薛凌打断道:“无妨,我是真心喜欢他,以后就专留着他,替我一人赶马即可。你知我不喜说话,换个婆子老头话里话外都是糟心事儿,烦得很。”

逸白这才道:“是了,昨儿个薛瞑来说过的,小人已安排下去了。”

薛凌再挥手,他方退出门外。那装药的盒子还在桌上摆着,两人恍若看不见,谁也没提。

约莫逸白出了院又走出老远,薛凌才长叹一声,卸下脸上笑意去拿了盒子。打开看了一阵招来薛瞑道:“你去替我给陶记的老板传个话,就说让他近日谨慎点,有什么不对之处即可来寻我。”

薛瞑不知昨日刑场事宜,只记起上两回遇见陶弘之,这人一直没什么好脸色。现儿个听薛凌语气无奈又夹着担忧,想多问两句,张了张嘴还是因身份使然答了声“是”。

人才要走,薛凌又道:“那铺子庙小妖风大,若小二不让见,你就让他传壑园薛姑娘的名。”

薛瞑仍是应了,瞧见薛凌脸上不耐之色越发明显。他轻喘一声道:“若是不喜他,何必管他。”

薛凌“啪嗒”将盒子盖上,没好气道:“我就没一个喜欢的,不是蠢货便是傻狗。”

骂完犹不足意,气道:“我好话说尽没人听,可能我上辈子挖了人祖宗十八代坟,撒了他阿爷骨架子。

不喜能怎么着,不喜就能看着他去死啊,那真是大家一起死了干净。”

眼见她暴躁,薛瞑忙道:“我非这个意思。”颇有些低声下气。

薛凌看他两眼,不想迁怒于人,缓了口吻道:“好多事我都不喜,可觉得不做又没办法。”她突而有些颓唐:“可能我以前事事如意,老天看不顺眼,而今便事事不如意。”

薛瞑轻道:“我先去办事。”

薛凌抬眼,有些理亏看他,又侧了脸别扭道:“我非苛责于你。”

薛瞑一躬身,赶忙转身出了屋外。薛凌看人背影,只觉这人好似跑的比兔子还快。陶弘之那头固然是早通知一刻早好,倒不是担心逸白用强,就怕用些下三滥的手腕,让陶弘之中招。

只是,也不用这么快。

她深吸一口气,暗忱薛瞑着实不错,以后还是要多加克制,别与这人闹不愉快。想着这些烂事,又是一个叹气起了身,拿起那盒子回里屋寻了个暗格放着。

今日晚霞倒好,看起来,确能晴好几日。含焉病情也好了个七七八八,起码再进屋去看,丫鬟不会再让薛凌小点声喘气。

她打了个转出来,稍有了些心喜,闲来无事乱逛,窜到壑园马厩处,瞧见匹油光水滑的飞黄驹。一时兴起骑行溜了两圈,觉着这马甚好,亲打了桶水将那马刷的纤尘不染,苍蝇飞到身上都站不住脚。

完事仍舍不得走,又抱来几捆青苗料喂这畜生,想着明后日往城外踏两脚,省了天天闻城里乌烟瘴气。底下人初是惊呼不可,招架不住她只能默默后退,后又觉得当个趣看,最后马厩管事恨不能将这小姐认作自己闺女。

那飞黄驹是白先生请来当祖宗的,从壑园开门就养着,平日喂个草料都得站远了怕祖宗撩蹶子,熟料得薛凌翻身上马,在个巴掌地方连奔数圈,末了兴高采烈处巴掌在马脑门上连拍了四五下,宛如拍狗。

这马真不错,她想。

可惜,生在这地方。

壑园再贵,也就圈个半亩地给马住。一眼望出去,下脚踩黄土,抬脚碰栅栏。她戳那马鼻梁,笑道:“明儿我带你出去走走。”

马一仰头,喷出大团热气。栏外站着的几个马夫齐齐惊作一团,唯恐这畜生要踏人。

幸而这祸事并未发生,薛凌昂首看那马眼睛,嗤道:“怎么,你还不愿意虽看不得平城外头原上雪,好歹吹点林木山间自在风,你当我什么东西都往外带。”

马晃了两下鬃毛,顺服垂了头。她心满意足,牵着马走到几个马夫处,扔了缰绳道:“就它就它,晚间也要喂的好些,我明儿一早来取。”

话落不等人答,连手里马鞭一并扔了往自己住处走。后头马厩管事捶足顿胸,觉着这姑娘要是生在马夫家多好,这手艺给人看病真是屈才。

等人走远了,几个马夫才说起,没见园里姑娘给人瞧过病。往日只听主家吩咐,园里姑娘说啥是啥,要啥给啥,一切让着她。

本以为,合该是个掌上明珠,得,是个马上狂夫。就那架势,也没谁敢不让着她啊。

身后窃窃私语不足提,薛凌再回院里时,薛瞑已办完事回程,正疑惑薛凌去了哪。只碍于身份,不好满地乱找,便自己老实多等了些日子。

日暮见她今晚面呈喜色,张扬热烈,属实多日未见。薛瞑上前道是话已经悉数带到了,只是陶记在收拾东西,小二说铺子要关门了。

薛凌奇道:“关门了”

薛瞑从怀里拿出封信,双手呈上,道:“是的。所以我去时,本不待客,正是报了你的名讳,小二才去通传。因知陶掌柜与你有旧,我特意问了些。

只是他说他来去无定,与我等无关。我不好再追问,便将去意说明。他回谢过薛姑娘挂怀,而后往桌前写了什么,托我带给你。”

薛凌已伸手接了信,耐着性子等薛瞑说完,抖了抖信封,道:“是吗。”说着要撕开,手放到边缘处又停了一瞬。

她没帮陶弘之救陶淮,会不会这厮心存记恨,在信里做了什么手脚。想法才出她便暗鄙夷了自个儿一遭,陶弘之其人,实在不是个不是个蠢狗,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出来的这心思。

然心疾无药,虽是强迫自己说陶弘之无碍。她仍未直接将信撕开,而是走了两步到桌前,手指点了水在封口处润湿,缓缓撕开两指捏住抖了抖,未见什么尘灰样东西,才将里头纸张掏出来。

开封信而已,也这般艰难。

薛瞑稍有不解,还没问,薛凌将信封信纸往地上狠掼。大抵是那会骑马回来还在意兴未退,本是心花怒放,突遇不爽,藏不住性子,气骂了声:“妈的,干卿鸟事。”

信封倒是霎时跌在地,薄纸受不住力,飘了两飘才落稳。薛瞑放瞧清,上头数字而已。笔画周正,词义浅显,一瞧即明。

他写:地虽生尔材,天不与尔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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