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提前互道晚安,星洁已经回到自己房间去了,且两人都对这次谈话表示心满意足,不过等徐向阳回过神来,一看墙上的挂钟,发现这才下午六点不到。
日薄西山的光芒尚未远去,窗户玻璃上映照出晚霞的绚烂光晕,时间还早得很。现在就要上床睡觉,未免显得太过心急。
徐向阳百无聊赖地在自己床上坐了一会儿,之后起身走到落地窗旁。
没有金属框架或是水泥墙提的阻挡,他站在透明护栏的边沿,往下方俯瞰。
“哇哦。”
他忍不住惊叹出声。
因为是无遮挡的设计,所以他能清晰地俯瞰到底下的风景,站在高楼顶端,就像是站在万丈悬崖的边上,如履薄冰。
在这个高度,行人已经彻底看不见了,倒是勉强能看到亮着尾灯的车辆,像是一颗颗米粒大的光点,在蜿蜒的细长道路缓缓移动。
以前有听过让蚂蚁沿着沾有蜂蜜的道路爬行,从而巧妙地将线穿过常人用指甲盖都塞不进的小洞里的少儿益智故事……大概就像这种感觉吧,他想。
高矮不一的楼房,像堆叠在一起的火柴盒,被随意丢弃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密密麻麻地分布排列开来。
远方青山如黛,薄薄的山脉与云层的剪影好似用硬壳纸板做成的布景;夜幕渐渐低垂,大地被笼上一层暗色的轻纱。
对面的楼房和街道都像是沉默着蹲伏在街头的失意人,一个个不愿意开口说话的人。从视野尽头到眼睑低垂的下方,所能看到的一切景物的颜色都像是被镶嵌在黑白电视中的纪录节目那样黯淡下来,徐向阳瞳孔中倒映的世界正在变得暧昧不清。
而就在这时,他的背后响起了敲门声。
比之前的来客更加活泼和愉快……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
徐向阳很快就把门拉开了。不出意料的,站在门口的人是竺清月。
“有事吗?”
见站在门口的班长大人将双手背在身后,一幅笑眯眯的、神秘兮兮的表情,于是,他同样笑眯眯地问道。
……顺便一提,女孩剪裁精致的柔软头发没有像平常那样保持着一丝不苟的整齐,而是像慵懒的小猫般垂落至肩畔,发丝微微蜷曲,散发着蒸腾的水汽。显然,她和星洁一样是刚刚洗完澡,身上还有股浓郁的香波气味。
为啥都要选择洗完澡后来找我?徐向阳觉得有点奇怪,难道是两人都发现我特别容易因为刚出浴的女孩子而情绪激动?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竺清月一边回答,一边将脑袋伸过徐向阳身边,开始探头探脑地在房间里到处张望打量,像是一位名侦探,想要在杀人现场找出蛛丝马迹。
徐向阳也没阻止她,见她一无所获后重新站直身体,这才笑呵呵地问道。
“你在找什么?没关系,说说看嘛,我帮你一起找。还是说,其实是你本来觉得会发现什么?”
“……还好啦,毕竟你这么快就出来开门了,所以我猜到你应该没干什么‘坏事’,才能表现得一点儿都不紧张。真要有事,向阳你那点三脚猫演技可瞒不过我。”
竺清月笑得有点促狭。
“我本来还想着说不定会听到丁零当啷的混乱响动,紧接着看到你慌慌张张一边穿衣服一遍跑出来……”
你这幻想也太具体了吧。
“但我能确定,星洁肯定已经来过了。”
“是吗?”
“是啊。”
“好吧,你猜的对,你从外头看见的?”徐向阳猜测道,“还是说在房间里闻见了什么别的女人气味……”
“你是电视剧看多了吧。”竺清月失笑,“再说,星洁她又不喷香水,哪里闻得出来。又不是你用的洗发水和星洁用的洗发水都是同一型这种情况,那样我还会比较在意点。”
“呃。”
徐向阳惊觉,她刚刚是不是说了啥了不得的话?——当然,是“假如放在很早以前会很了不得”,因为那时候他一直以为对方不知道星洁和自己同居的事情。
……真会藏。
“这是关系要好的小姐妹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啦,因为我想这样做,所以她肯定会产生相同的想法……而且,她的行动力向来比我们俩都厉害,动身只会比我更早。”
竺清月推了推他的肩膀,示意他别老堵在门口,顺势抬起穿着拖鞋的纤足,往后一勾,将身后的房门轻轻带上。
“好了,我们进去谈吧。”
*
徐向阳坐在床边,而班长大人则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修长的双腿交叠,翘起脚尖,摆出女王般的姿势。棉拖鞋微微下坠,露出被丝质短袜包裹着的玉足,轻轻地、带着点儿调皮的感觉来回摇晃,以至于他的目光老是情不自禁地被吸引。
竺清月向他询问刚刚星洁过来后发生的事情。
虽说是有些敏感、有些让人害臊的话题,但徐向阳还记得星洁提起过,她早就对班长大人说起过这件事,所以他觉得没有隐瞒的意义,老老实实地承认了。
“她还真的直接对你讲了啊,胆子还真大。”
竺清月感慨道。
“不过,我算是猜到了吧,因为这种话本来就该对你说,而不是对我。有些话该对当事人讲、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口,只愿意说给别人听,喜欢干这种别扭事儿的人其实还挺多的……可换作星洁,我想她大概不会选择对你隐瞒,这是她的性格使然。”
徐向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我倒是觉得,这只是因为她在意的事情和常人有点不太一样罢了。她讨厌不清晰的东西,所以无论遇见什么事情都要追究到底。”
“你觉得这样不好?嫌她麻烦?”
“不,恰恰相反,我觉得很好。”徐向阳真心实意地回答,“所以我们俩才很相配啊。”
“哎,在我面前就不用刻意讨好她了吧?”班长大人一脸嫌弃地拿手在嘴边扇着风,“我又不会打小报告。”
“是啊,明明是我们两人独处,我应该讨好你才对吧。”
这样说着的徐向阳,一双眼睛却始终盯着人姑娘晃来晃去的小脚不放。
终于,他忍不住探身,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班长大人弧度优美的足弓,顿觉入手之物好似玉石温润,触感柔软美妙,让人爱不释手。
“欸……!”
竺清月的脸蛋霎那间变得通红,她并没有料到这次突然袭击,被抓住后立刻下意识地用力反抗,纤弱无骨的秀足就像站在水潭边去捉水面底下的游鱼那样,从徐向阳手中灵活地溜走了。
“变态啊你。”
“……”
徐向阳的脸同样有点发红,默不作声。
以前都是班长大人想方设法来引诱他“做出坏事”,今天还是他头一回主动。
……可能是因为之前和星洁相处时那种的头脑发热的后遗症还没过去吧。
“向阳,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竺清月放下双腿,重新穿上棉拖,她脸上的红晕仍残留未消,表情和语气却已经恢复了女王般高高在上的架势。
“不可以哦,以后我不给你的,你不许要。”
“那……”徐向阳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些犹豫,因为他觉得很不要脸,“那可由不得你。”
而说出来之后,他反而放松下来了。
绝大部分时候,习惯就意味着堕落。人生就像一座滑坡,只要踏出第一步,就会身不由己地往下滑落,朝着山谷深渊飞速下坠,连保持现状都是奢望,更不用说往上爬。
但他之所以会变坏,归根结底就是因为遇到了眼前这位姑娘,她是罪魁祸首,所以徐向阳没有半点同情……
大概。
“真不听话。”竺清月气鼓鼓的,不过她很快就换了个话题,“算了,教育你的事情之后再说,还是谈谈星洁吧。除了明说要和你上床以外,她还提了别的事情吧?”
徐向阳愣了一下。
“除此以外……”
他回忆片刻,摇了摇头。
“好像没有了。”
“真的?”
“真的。”
竺清月拿手一拍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会吧,这女人是被欲望冲昏头了吧……”
“怎么了?”
“还问怎么了,今天晚上难得有时间,当然要讨论之后的事情啊!”班长大人一幅“恨铁不成钢”的口吻,“我们暂时只能跟着龙婆还有观星会的人一起走,接下来可能还要出国呢,总得想点对策吧?比如想办法和其他人联系上之类的,不说一定要硬来,和他们对着干,但——”
“对啊!”徐向阳恍然大悟,“我都差点忘了!”
“……”
竺清月眯起眼睛,她那神情很明显是在鄙视。
“我就没指望过你。一听有女孩子对自己说这种话,你绝对会兴奋到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我早猜到你是这种人。”
“是、是因为星洁我才这样的!”
徐向阳梗着脖子反驳。
“总算能和她重归于好、甚至更进一步,有种大功告成的喜悦不行吗?”
“哦?……”班长大人的表情变得更加险恶了,“‘因为是星洁才这样’?”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
“看来是我搞错了。你身上的问题比星洁还要大,我得先解决你这边才行。”
“解……解决?”
徐向阳咽了口唾沫,仰起头呆呆地看着她。
“是啊,就是‘教育’……”竺清月伸出小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同时伸出一只脚踩在了床上,好让自己与男生靠得更近,“要让你好好听话的意思——”
*
“好啦,玩笑就开到这里。”
从床上爬起来的班长大人一幅心满意足的表情,长长地吐出口气来,开始整理自己身上凌乱的衣襟和耳边垂落的头发。
躺在床上的徐向阳,摸了摸自己发肿的嘴唇,开始怀疑人生。
刚才那样都能算是“玩笑”吗?
而且,整个过程中觉得开心的恐怕只有清月自己。因为纠缠过程中没有暧昧,只有发泄似的乱啃乱咬……换句话说,只是为了满足她的施虐欲罢了。
“你准备走了?”
见班长大人爽完之后就好像准备拍拍屁股走人了,他连忙从床上起身问道。
“怎么,还有事吗?啊,你不会在期待着继续往下吧……”
竺清月举起双手放在自己胸前,比了个“X“的手势。
“抱歉,我已经答应她了。别的事情可以商量,可既然是约定——”
女孩转过身去,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已经背叛过她一次了,那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不会再有下一次。”
“不,不是说这个。”
徐向阳叹了口气。
“是你提出来的吧?接下来的对策之类的,假如未来我们真的要去别的地方……”
“不,已经无所谓了。”
说这话的时候,竺清月已经走到了门边。温柔朦胧的灯光下,走廊上的她笑靥如花。
“明天会更好的,我向你保证。”
……
……还真是熟悉的安慰。
他还在愣神的时候,少女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过了一会儿,徐向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独自一人轻笑起来。
“明天会更好”。是啊,明天一定会更好。
他拿遥控器按开房间里的电视,准备去洗个澡,然后上床休息。
一个非常有趣的巧合,让徐向阳的心情变得更好了:电视上正好在播放歌舞晚会节目,而舞会上合唱的歌曲,是这个年代的人们耳熟能详的旋律: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
慢慢张开你的眼睛
看看忙碌的世界
是否依然孤独地转个不停
春风不解风情
吹动少年的心
让昨日脸上的泪痕
随记忆风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