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高凡灵感中。
佛祖已然显露出真身。
祂虽是盘坐在地,但身高十米。
高凡需要仰视,才能看清祂的全貌。
但这全貌这中,亦是包括祂身周的祥云,背后的金光,足底的莲花,甚至是天光照耀下,空气中正在隐隐浮现的天女、罗汉与菩萨。
如果说老子之特质,在于不可捉摸,千变万化,那么佛祖之特质,就在于恢弘盛大,无所不容。
高凡闭眼瞧着灵感中的佛祖。
又睁眼瞧着眼前千佛殿中唯一空白的墙壁。
墙高四米四。
宽约五米。
这空白约是个扁圆。
周遭墙壁已经被画满了,只留下当中一个空白。
此处要画的是如来,佛祖有十种名号,如来只是其中之一,如来者,诸法如一,也是世间一切法。
在这个圆形空白周边,画得密密麻麻都是罗汉和菩萨,这一幕,千佛殿壁画中最正中的场景,描述的是佛祖的威仪神通之巅峰,通世间一切法,如来。
高凡站在脚手架上,端详着这墙壁,如来如此恢弘盛大,拆分下来,在画中,也不过是一根根的线条而已。
他把手中碳笔从预计是佛祖头部的位置,从上到下绘了下来,这一笔,起始圆润富丽,绘出了如来的半个头部,尔后他腰弯将线条继续,笔下丰满充盈,一直到如来横在膝头做触地印的右手,最后收尾时,向上一挑,正是佛祖右掌的小指。
这个线条,宛如奇迹,只一笔,就让如来有个活灵活现的剪影出现在墙壁上。
而在灵感中。
随着高凡这一笔。
漫天彩霞金光尽皆消散。
反倒是墙壁这个佛的剪影之侧,现出一片隐约金光来,仿佛高凡这笔素描,是由金液涂成。
还不错
高凡退后一步,端详着自己的线条,觉得挺满意,不止美好,且神秘。
“阿弥托佛。”而千佛殿中,也隐约响起慈悲佛号。
仿佛是高凡的笔下,开始把佛祖带来人间了。
继续
高凡照着灵感中佛的模样,继续他的创作。
而他的笔触,似应验了什么一般,在现实中每画一笔,灵感中佛祖身侧的神异,与法身的博大,就会收敛几分,仿佛是被高凡一笔一笔而消解了其神异,解释了其神奇。
但高凡面前的壁画中,却是逐渐绽放出不属俗世的奇异来,每一笔,都让画中的佛光更盛,让整个千佛殿中,都由此多了光明与宏大。
在这份光明之中,高凡不知时间流逝,只觉心头渐渐充满平安喜乐,与被麋猫注视的时候,感觉颇有些近似,但这分喜乐,却是平和谦逊带着大满足的,远比麋猫给的狂乱更让人接受与亲近。
等着高凡把佛祖周身线条都描述在墙壁上,这一方墙壁已经开始金光闪闪,带着整个千佛殿中都如同氤氲在一片佛光祥瑞中。
而高凡站在脚手架上,正面迎着这佛光,面对着笔下要画的佛的双目,却是落笔沉重。
灵感中佛注视着他。
那双眼睛慈悲而充满一切。
就仿佛是高凡自己的眼睛。
高凡要落笔,眼前却是掠过了无数双眼睛,有辛未的、有吕稚的、有安娜阿玛斯的、有吕国楹的、有劳伦斯的、有高凡认得的所有人的、有所有认识高凡的人的最后,变成了高凡如同照镜子一般,面对着自己的眼睛。
我就是佛啊此刻高凡深刻意识到这一点,我要画的,是我的一切。
他开始落笔,画的是佛的眼睛,更是自己的眼睛。
从这一刻起,高凡把自己的全部一切,都投入了对佛祖的描述中,所以这场决战的赌注,就已经很清晰了,是高凡变成佛,还是佛被高凡描述,又或者二者同时达到呢
线条画完,开始上色。
灵感中佛祖已然变得与高凡同样小。
或者说,高凡已经变得与佛祖同样大。
高凡为佛祖的头脸上色时,殿中佛光氤氲。
高凡为佛祖的口上色时,殿中开始回荡起悦耳梵音。
高凡为佛祖的身体上色时,阵阵钟声开始自殿外传来。
高凡为佛祖的足下金莲上色时,那钟声已远远飘荡而去,似是在尘世中投下一颗种子,顷刻间便化为一颗参天菩提,但凡是佛祖脚印曾停留之处,均可闻到佛音禅鸣。
这大苦寺已是人间佛国。
而高凡则是佛祖。
这场人类与神明的对决,并没什么输家与赢家,因为,输家与赢家是同一个人,或者说,同一个神,同一个支柱。
“我是唯一。”高凡望着眼前已然完成的如来像,喃喃自语。
“天上地下,唯你独尊。”灵感中佛祖向他笑道。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高凡轻声说,但声音却如同滚滚炸雷一般在千佛殿内回荡,驱散了金光,沸腾了氤氲,代表着佛祖时隔两千年再次降临世间时的威仪与尊严。
“阿弥托佛”高凡与佛祖同时闭目宣声佛号。
这一刻二者达到了统一。
他将是人与神之间的桥梁。
且是唯一。
一个唯一性的支柱。
拥有伟大存在的全部神秘。
佛性与人性将相互融合。
按照之前高凡的虔诚,理应是佛性更占多数。
但这一刻,佛性却觉自己淹没在了一片沸腾的疯狂大海中,那混黑色的大海,遮天蔽日,沸腾咆哮,这才是高凡的真面目么假虔诚
佛性生出一阵忿怒,但随即意识到,自己已经受了影响。
没有关系。
人性虽然庞大,但终究质性微弱佛性开始散发金光,想要占据所有的一切,它也能占据一切。
“草,要输。”
灵感殿堂中,罗斯别墅场景里女孩的卧室里,高凡趴在床底下,瞧着窗外正在绽放的佛光,嘟囔着。
已经躲到灵感殿堂中这样偏僻的角落了,仍然挡不住佛祖的神秘渗透,证明高凡是真的要输啊。
“我理解什么是支柱了。”高凡自语。
“你觉得那是什么”高正道忽然出现在高凡身边,两个人一起趴在床底下,外面泛滥的佛光,则像是正在抓他们这两只小老鼠的猫。
“支柱就是影响力,就是名气,是信任感动什么的,这么说你可能不明白,但我画佛祖脸的时候,我记得的每张人类的脸,还有每张记得我的人类的脸,都嗖嗖嗖往出冒,结果还是不够,然后佛祖就用祂的佛性,糊了我一脸”高凡叹息。
“也对也不对。”高正道说,“你还得再研究。”
“没时间了呀,换你吧。”高凡说。
“不考虑了佛祖那边待遇那么好。”高正道问。
“不考虑,用愿力作画的话,太容易了,完全没有挑战性。”高凡摇头。
“这样的话,很长一段时间里,你都见不到我了。”高正道说。
“嗯谢谢。”高凡说,“谢谢你屡次救我,我会在家里为你立个牌位的。”
“滚。”高正道说。
这时,金光已经弥漫到了床边,这张床像是被太阳晒化的冰雪一样在消融。
“给我创造个机会”高正道说,“找个破绽”
破绽,有的。
高凡再次睁开眼时,再次端详眼前的佛画,这一片禅意的最后融合中,忽得画中某个不和谐触动了这个融合,祂忽得问自己:“这是什么”
这是佛性第一次真正看到这幅画。
有点怪不对,简直是亵渎
“佛啊。”高凡回答。
“这不是佛”祂摇头,“佛不是这个样子的”
“在我笔下,佛就是这个样子的。”高凡继续说。
“你要改过来”佛性生气了,马上又平心静气,因为祂意识到,在祂生气的时候,人性会占据上风。
人性掀起了的狂风巨浪。
压倒了佛性。
但佛性毕竟更强,它穿透一切,弥漫一切,转眼又占据了上风。
不过,黑色人性大海在占优势的那个瞬间,已经悄悄换了御使者。
画前。
高凡不知道从哪摸出一顶黄色安全帽,给自己戴了上去。
“e on baby”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