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凌冽,登州城下一片死寂。
今天是壬申五年春正月初二。
今天是大年初二,正是家家户户新正欢情的时候。要在往年的太平年景,就是最穷苦的人家,只要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都要贴对联,挂门神,放几个鞭炮。
然而此时此刻,登州城外已经是一片焦土,村落化作了断壁残垣,焦黑木料冒着袅袅的青烟。
野地里,残砖断瓦间,到处横卧着已经僵硬的尸体,血已经凝固住了,在严寒中变得乌黑。
渐渐落暮的天空慢慢的飘起了雪花,号褂、铠甲、破衣烂衫和绫罗绸缎,渐渐地都被雪花所掩埋。
原本在尸体中间逡巡着翻找着战利品的人耐不住这样的寒冷,都相继离开了。大地一片苍茫。
在这荒芜肃杀的雪原上,一片本地常见的乱坟岗子中间,隐蔽着四五个人。
他们穿得十分厚实,披着白色的伪装服,在修筑的十分巧妙的雪地工事里隐蔽着。即使有人走到他们的跟前也未必能发现他们的踪迹。这些人正是陈思根指挥下的特侦队的队员们。
乱坟岗子是一片杂木林,里面地形复杂,很容易隐蔽。而且从乱坟岗子一边出去,就是一条冬季干涸的河道,河道两岸都是杂木林,很容易脱身。
而这里,距离孔有德、李九成的叛军在城外的大营密神山不到一公里。叛军的一举一动都看得很清楚,同样的,在神密山北面的登州南门亦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自从崇祯四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叛军长驱直入冲到了登州城下,登州四门关闭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
期间,不管是登州城内的驻军,还是城外的叛军,都保持着相对的平静。实际上,叛军没有进攻青州和莱州。而是长驱直奔登州。
在此期间,不管是登莱巡抚孙元化还是山东巡抚余大成,都没有对叛军进行截杀和拦阻,而叛军除了沿路村镇之外。对各州县均未触及,全部绕城而过。
双方以一种奇特的默契,在登州城下展开了僵持。
对正在龙口屺母岛上默默搜集流民的山东前委来说,这不足为奇。登州之乱的局面十分之复杂。大图书馆参考多方的史籍和研究资料,才给出了一份详细的报告。总得来说双方并非势不两立,而是在这场变乱中各怀心思。孙元化一直力图招抚这支叛军,维持自己在登莱地区的权势和地位。而李九成、孔有德。一直企图在“受抚”和“自立”之间走钢丝,以图博取明廷更多的让步,为其自身和辽人集团获得最大利益。
在一个竭力想“抚”,一个则企图利用“招抚”来获得利益的状态下,双方的敌对行动一直没有升格。
尽管城外的百姓倒了霉,双方也间歇性的爆发一些游骑之间的冲突,但是自始至终,双方还没有真正拉开场子大战一场。叛军也没有发动对登州的直接攻击。
尽管登州战场一时间陷入了平静,但是各方势力在平静的表象之下潜流涌动。对外情报局通过鹿文渊和教会的关系安插到登州城内和巡抚衙门内的“关系”和情报人员尽管身份低微,也接触不到什么机密。但是所见所闻已经足以证明自从孔在河北举起叛旗之后,双方一直在暗中有所联系。孔有德“求抚”和孙元化“主抚”,在登州城内城外都不是秘密。
孙元化与辽东旧人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据其某些政敌的指控:孙元化能够担任登莱巡抚,和孔有德在朝廷中用金银珠宝贿赂大员有关,因而孙元化担任登莱巡抚之后对孔有德特别看重。而皮岛旧人陈有时也贿赂孙元化,使得孔有德等皮岛旧人在登莱得以发展。
至于山东巡抚余大成,兵变之后顿兵不前,也力主招抚,据说是孔有德通过孙元化向其馈赠了一车金银财宝的结果。
不管这些事情是否真得却有其事。还是政治上的“泼脏水”,孙元化对待叛军态度暧昧,一味企图招抚是事实。登州前委认为:即使抛开政治和经济上的纠葛,孙元化一直企图将以皮岛出身的辽东旧人收归己用,重新整训为对后金一支重要军事力量,所以才处处企图招抚孔有德等叛军。
但是他的努力注定不会成功。甚至这种绥靖最终把他自己带往毁灭。
不管是辽东旧人,还是他所处的大明官场,都是已经腐烂不堪的果子,他个人和少数官僚的努力,并不会带来更多的效果。
就在不久之前,在城东,在城外驻营护守城门的抚标标将张焘和登莱总兵张可大与叛军发生了激烈的战斗。张可大率领的南兵打了一个胜仗,但张焘所部都是皮岛的辽人,在战场局势十分顺利的状态下突然不顾张焘的指挥突然从战场上退走,张可大指挥的南兵遭到叛军的反扑,损失殆尽。张焘的部下大半投降了叛军。
张可大、张焘设在城外,用以守护城池的兵营也全部被放弃,营寨中的武器辎重也全部落入叛军之手。叛军的声势顿时为之一壮。原先李九成、孔有德所部,不过一千多人,现在加入了张焘部下的数千降兵,军威大振。
更糟糕的是,张焘所部都是辽人,和叛军系出同源。都对登莱地区的百姓、官员和军人恨之入骨,内部凝聚力极强。都憋着劲要打进登州去“报仇雪恨”。
登州看似坚城,内中粮草饷银堆积如山,火炮数以百计,还有新旧军六七千人,许多都经过葡萄牙人的训练,但是其中的将领士兵许多都是辽人,登州城内又居住着大量心怀不满的辽人,内部早已是离心离德,竟如纸糊的一般。
杂树林里带队的军士举起望远镜,再一次的观察周围荒芜的大地。雪越下越密,但是他身上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军用保暖服将寒冷完全隔绝在外。他仔细的旋动手中的俄罗斯望远镜的焦距旋钮,观测着。犹如另一个时空常见的“特种战士”,实际上,军士在二年前还只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山东农民。
“一切正常,没有异常情况。”军士说着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特侦队是少数归化民军士和军官统一配发手表的部队,“向总部发报”
一个无线电报务员打开2电台,开始了又一次的定时播报。陈思根给观察小组的任务是每一小时报告一次登州战场的局势。特侦队员们知道:总部突然下令提高每天的报告频率往往是即将有重大事件发生的先兆。
与此同时,在登州城内,黄安德正躺在孙远家的一间屋子里闭目养神。二支装满了子弹的1630型左轮就藏在腰下,枕头下还藏着一枚手榴弹。
这样的戒备绝非毫无必要--孙远不在家,因为今天张可大,张焘在城外兵败,城内的空气陡然紧张起来,孙远作为孙元化的家丁,已经被集合到巡抚衙门去“枕戈待旦”去了同时,城内的辽人也开始骚动起来。
从十一月叛军抵达登州城下开始,城内的十多万从皮岛、旅顺等地迁来得东江旧人就成了城内官吏的一块心病。
辽人与登州本地军民的矛盾从东江军民大批内渡之后就变得十分尖锐。从崇祯元年开始,就有大量的辽人从皮岛渡海到登州,由地方官员安置。前后不下数十万人。
这数十万的辽人从一开始登上登州的土地就遭到了当地官僚的剥削虐待,许多人渡海内归的辽人因为不堪折磨盘剥,只好重新逃回东江。以至于崇祯元年登莱总兵杨国栋到皮岛公干,怀恨在心的辽民群聚起来企图将其杀死泄愤。
此外,崇祯初年渡海到登州的辽人曾受毛文龙给札加衔者很多,以致“街市黄盖、腰金者,不计其数”。以至于在毛文龙于崇祯二年被杀之后,山东巡抚王从义因此疏请加强防御,建议:“但有海上西进舟帆,即架炮攻打,以为未雨之谋”,可见毛文龙和东江辽人在山东人心中的形象和双方关系的紧张程度到了何种地步。
文献中尝描述双方之紧张关系曰:“辽丁素强悍,登人不能堪”,或称:“登莱两郡自辽阳之失,辽人避乱来奔者十余万,土人多折辱之,或相残杀,辽人怨愤”,或称:“辽人避祸内徙,土人日与为雠,戒谕不悛”,此外,监纪谢三宾曾有“辽人在地方,颇不相安”之说,而叛军在回返登州时,更有称:“登人故虐辽人,至兵临城,犹杀辽人不止”。此故,艾容在致督理刘宇烈的信中,即尝归纳兵变的原因为:“孔、李枭獍素习,一反也;为登土人凌蔑积恨,二反也;不愿远戍宁远,三反也”。
为了弹压城内辽人,从叛军兵临城下开始,巡抚衙门、总兵衙门、监军道各处,都派出了巡兵,手持令箭在登州城内和水城内巡视,严禁“聚众聒噪”、“散步谣言”。每隔几天就有倒霉蛋被斩首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