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道:“索老爷,这黑灯瞎火的,让她回去多有不便。再者咱们也得防着节外生枝。”
这句话提醒了索普,若是送回去又来生事,自己是管是不管。当下道:“既这样,且先去将行李收拾了搬过来,房钱也要算清,不要落下尾巴。”
林铭当即答应了,带着镖师去一一办理。索普关照在后舱收拾一间舱室出来,让她暂且安歇一晚。明日再做安排。
“晚上看紧了。”索普小声道。
“是。”镖师心领神会。
第二天按计划是在肇庆进行参谋旅行,索普便关照林铭给苏爱找一条可靠的船,再派个老成妥当的镖师送她回广州去。
然而镖师在码头问了一圈过路的船只,却没有一艘肯搭载苏爱下水。镖师诧异,赶紧来回林铭。林铭是老江湖了,略一思索便已经明白,这子背后有人,此人的势力不小,对苏爱更是势在必得。
林铭暗暗诧异是谁这么大胆,在广东地面上敢和锦衣卫对着干的人还真没几个,就算督抚、参议、参政这样的大官儿也对他们也是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绝不会为个女人与他们闹意气。若是说本地的城狐社鼠,都是最“识时务”之徒,挺腰子硬顶官面上的“势力”不是他们的作风。
诧异归诧异,正经事情还是要办。幸而救人不是自己提议的,要不然这“会惹事”的考语可就落在头上了。
他找到索普大致说了下:
“我先去找衙门里的熟人打听下情况,”林铭说,“两位首长要多加小心。”
索普点头:“你且去打听。想来这肇庆府城码头上,歹人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胡来的。我叫镖师们多加小心便是。”
林铭离舟登岸。进了肇庆城。他在府衙和县衙都有熟人,便决定先去县衙看看。府城地面上的治安一般都是附郭县负责。有什么消息快班头目和刑名师爷肯定会知道。
他到县衙门前的茶馆,没费事就找到了快班的班头。
“石爷,这事我知道,正想着要不要和你去说。”快班班头姓何,五十多岁的干瘪老头,一双眼睛却是精光四射,眯着眼睛半仰半靠在藤榻上,手中托着个茶盏,“早听说石爷风流倜傥,最会怜香惜玉。不过这姓苏的女人也是半老徐娘了。有甚好处,你非要坏人的好事风流孽债最难偿啊。”
林铭笑道:“我不没起这个心思,也不敢起你道这苏姑娘是谁”
“是谁”
“广东巡按御史高舜钦的如夫人”
何班头托着茶盏,凝神想了片刻,道:“石爷你少说笑了,巡按大人的如夫人能到这码头上来卖唱她的底细我知道,原是这里的刘大户家的小婆子。什么时候又成了高巡按的如夫人了”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林铭当下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撒了个谎,“高大人与我多少有些恩情在,他如今虽下落不明,好歹也还是朝廷命官,他的如夫人落到这个地步。要我袖手旁观岂非太不讲义气了。”
何班头点点头:“石爷说得原也不错。只是这神仙你怕是惹不起”他欠了下身子。旁边的徒弟赶紧将他扶了起来,
林铭道:“是哪来得神仙居然敢在这码头上呼风唤雨这是摆明了不把你老何放在眼里”
老何笑了笑:“石爷。你就别激我了。我也不与你打马虎眼,你这锦衣卫的牌子亮出来,人见人怕,鬼见鬼愁,这条西江上下,不论哪一路的好汉都得让这牌子三分――就是县太爷、府台大人也不愿意和你们多纠缠。可这回不比往日――”他咳嗽了几声,在徒弟奉上的痰盒里吐了痰,“有人托我来和你讲斤头,你既然来了,也让我少走几步”
对方的条件很简单:即刻将苏爱交出。
“对方说了,只要你交出人来,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还要再馈送你三百两银子交个朋友”
林铭道:“若是我不交人呢”
何班头笑了笑:“那他倒也没说。不过我瞧着这事不善啊”
“老何,你就别给我打哑谜了,到底是哪来得神仙,给透个底我也好琢磨下这个朋友能不能交。”
何班头点点头:“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和你多年的老交情了,直接和说罢,是一位把总曹爷。”
区区一个把总,若是早十来年的太平时节,林铭便是游击、参将之类的正牌经制武将也没放在眼里――武官不值钱。但是这些年各地兵乱不已,两广各地苗瑶等族也不时骚乱暴动,原本地位低下的军队就成了地方官逢迎依靠的对象,渐渐骄纵跋扈起来,加上粮饷不济,无以约束军纪。自天启末年以来,兵丁骚乱,殴打甚至打死朝廷大员的事情屡见不鲜,涉及的文官多被重处,武将却很少受到严谴。
林铭知道,若是真得闹出纠纷来,熊文灿肯定会把屎盆子都扣到自己脑袋上――且不说亲疏,光一个“激变部属”,传到朝中就绝没有好果子吃。再者真要硬碰硬,对方是本地军人,振臂一呼就能拉出几十号人来,自己这边只有十几个人,亏是吃定了。
眼看他面露踌躇之色,何班头道:“石爷,你讲义气,够朋友。是条好汉。不过老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帮丘八可不是善类,姓曹的更是个狠角色:原先码头上立杆的丁老大狠不狠全家上下四十多口,就是给他半夜带着兵冲进家里活活屠光――死了就死了,他那几百个徒子徒孙连个屁也没敢放”
“熊大人也没说什么”林铭皱眉道,“想不到肇庆居然成了这样”
“如今不比从前了。自从王大人在海南岛把人马输了个精光,熊大人就指着剩下的这点人马替他卖命打仗呢。他一个书生,粮又不多,饷又不全,凭什么招揽这帮丘八的人心他要敢多说军纪两个字,手下鼓噪起来,他这总督的位置可就坐不稳了”
“你且容我回去想想。”林铭这下可为难了。他可不是什么有立场的人,要在往日自然是立刻交人拿银子,但现在援救苏爱是澳洲人的意思,自己做不了主。亦澳洲人的脾气,恐怕是不肯将苏爱交出去的,若是将局面说得太过凶险,他又怕索普等人怀疑他有猫腻故意夸大其词。
“你去好好想罢。”何班头清了清嗓子,“曹爷说了:今天晚上起更前若不将那女人送回庙里去,他就只好带着弟兄们来要了。晚上城门关了不会给城里的大人老爷们添麻烦”
林铭回到船上,赶紧叫镖师去找索普等人。没想到他们不知去了哪里,几个镖师分头出去找了一天都没找到。待到他们回来已经是黄昏了,林铭赶紧将自己打听的消息说了一遍:
“两位首长有所不知,如今地面上是丘八最横,要指望官府大约是不成的。还得赶快拿个注意。”他看了看天色,“离起更就没多少时候了。”
康明斯冷笑道:“好啊,来就是,让他们尝尝什么叫机关枪”
“用机关枪倒是省力,可是咱们的这趟参谋旅行也完了。”索普摸着下巴,苦笑道“看来行善这事也不能随便做啊。”
康明斯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因为这事都是他起的头,当下道:“要不我带上支枪去见见那个什么曹爷,直接一枪蹦了他。”
“只怕这曹爷的面不是那么好见得。再说你一枪打死他容易。他的袍泽兄弟闹起来咱们还得用机关枪开路,这趟旅行一样得黄”
从成本收益角度来看,交出苏爱显然是最好的选择,不但这次参谋旅行可以继续,还可以白得三百两银子。苏爱对他们也没什么用处:她既非重要的情报来源,也不是要紧人物。沦落风尘固然可怜,可是这世界上比她可怜的多得女子千千万万,元老院也不见得能拯救的过来。
可是这事情却不能这么做,这不仅仅是道义的问题,索普心想,他是很清楚元老院的群体思维的,什么事情都能做,唯独“掉份”的事情不能做。元老院有着一颗玻璃心。自己若是此时拍板交人,虽然理性派看来是利益最大化的最优选择,但是肯定会被“大多数”喷成筛子。
但是就这么放弃参谋旅行索普又实在不甘心,正为难间,忽然外面人声渐大,聒噪起来。一个镖师突然探头进来,满面紧张之色:“几位老爷,码头上来了许多人,看样子来者不善。”
林铭心中一紧,赶紧道:“不要轻举妄动,我出去和他们讲斤头”
索普事到临头反而定住了心,说:“你能和他们讲什么斤头把苏爱交出去吗”他一挥手,“开箱拿机枪机枪手上艉楼,准备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