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禀坤随手丢下,冷笑道:“真乃粗坯文辞粗陋,强词夺理――自古得国之正,除了汉高祖,便是本朝太祖了。大宋算什么东西宋太祖欺负孤儿寡母得位,太宗烛影斧声,徽宗嬉闹亡国;高宗妄杀忠良就这也敢来说本朝的不是这等陋文虽三家村先生亦远胜之”
吴佲悠悠道:“澳洲人是不是大宋后裔,我看亦有疑。往日里见他们的行事哪有尊崇大宋的意思。我看这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众人点头,又将檄文传阅了一番,他们最关心的不是文辞好坏,而是这檄文的具体内容。
一圈看罢,林公子沉声道:“看来澳洲人就是第二个东虏了”说罢长叹一声。
原本有些热闹的房间里也沉寂下来,在座的似乎刚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再也没心情谈论“共天下”的问题了。
他们祖祖辈辈在大明治下过活,日子还算安逸,现在忽然改朝换代,大家都还有些不适应――何况这改朝换代的人还是来自海外
原本的热闹劲一下没有了,大家都有些消沉下去,史公子叹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谈什么是非忠奸,乱世里能保住身家性命就是上上大吉了。”
“不会叫大家都剃发吧。”有人嘀咕道。
有些人想起有传闻说东虏鞑子每占一地,都要叫投降的官绅兵民剃头的事。想到澳洲人还没打进广州的时候,各式各样的澳洲玩意便已风行起来,这次他们成了广州的主人,行事更无忌惮,不知道将来会不会闹出以夷变夏的事端来自己又将如何相对
“大约不会吧”
“若是一定要剃发,临高岂不是早就全部剃发了。黄公子不也没剃头吗”
黄禀坤点头道:“剃发的都是在髡贼手下讨饭吃的假髡。寻常百姓髡贼是不问的。”
这下众人都有些释然。然而又有人忧心道:“虽然髡贼纪律严明,不事掳掠,可是这广州到底是天下第一等的富庶繁华之地,落到他们手里。岂不是要大大的盘剥一番诸位莫要忘了当初他们在四乡,可是灭了许多大户的”
“那是与他们为敌的,若是顺服的,除了勒索些合理负担。倒也没有荼毒。”
黄禀坤见他们的议论来议论去,没有半点要“忠君报国”的意思,都是想得自家事,不由得有些气闷。正想寻个理由告退,忽然又有个仆役进来。耳语几声,送上一卷纸。
众人再看,原来这张是白话的安民告示,内容主要是严申律条:不论军民人等,凡抢劫纵火者就地正法。实施宵禁,起更后禁止出行等等。告示中还提到广州城内现任官吏和家居乡绅,只要不纠众反抗天兵,一律不杀。
“外面情形如何”林公子问道。
“髡贼有人马在巡逻,看样子又是另一种人马,穿得是灰布上衣。”仆役比划道。“现在四城各开一门通行,街上店铺也有些开市了。只是南门外天字码头一带全部禁行,听说有澳洲人的大官乘着巨舰到了。”
“大约髡贼的广东制置使已经到了。至不济来得也是新任广州太守”
“我看这广东制置使非郭东主莫属。若是这样还好些”
“各处官衙是什么情形几位大人怎么样”林遵秀又问道。
“很是安静。听说有人自尽,但是没有确切的消息。”仆人道,“城内的官兵,如今正往城东的练兵游击营集中,听说是要在那里点验。”
“你去罢。”
仆役去了。一桌人七嘴八舌又扯了许多,黄禀坤见他们都是空谈,全是坐以待毙,逆来顺受的主意。不由的觉得有些厌烦,便起身告退。林遵秀也不挽留,亲自将他送到小院外,低声道:“明日此时。你再来此地。有要人要见你――莫为外人道。”
黄禀坤一怔,道:“我知道了。只是怎么进来找你”
“到时候我自会派人来接应。”
黄禀坤出得访春院后门,循着来路往回走――他不是本地土著,七兜八转便迷了路,走着走着便到了大街上,再看街道上市面已经恢复。多数店铺都已经开了门。虽然行人不多,却已经没有刚才的惶恐紧张的气氛了。他看到许多一般人家还在大门口点了香,门额上贴了“顺民”二字。一种亡国的痛楚窜入了他的心头--这大明就要这么亡了么
不,他绝不同意爹的“顺应时势”的说法。他要继续和髡贼斗下去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往自己下榻的寺院方向赶去。
天色已经大亮,距离虎门不远的新安县城里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手持刀枪的官兵和民壮在街道上奔走着,一派临战前的肃杀景象。
县衙的照壁墙上,血淋淋的挂着十几颗人头。其中一颗正是原来驻守这里的官兵千总的。其他也不外乎是他的亲信、亲兵之类。
这里又叫南头城,因为是海防重地,明洪武十四年13年在此设“东莞守御千户所”,万历元年1573年又在所城的基础上扩建为新安县城。南头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外国船只到广州,须绕大屿山经南头入虎门才能进入珠江,故南头有“全广门户”之称。
不过,在元老院上次入侵珠江的战役中,南头却没发挥什么作用。城上的大炮打不到航行的船只,水战更不是对手。所以只是眼睁睁的看着珠江分遣舰队从眼皮低下经过。
这一次,南头的驻军依然对入侵的元老院舰队无能为力。但是它也没有按照预计的那样开城投降。新安县城里的带路党遇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新安县令吴光旨新上任不久,年富力强,颇有进取之心。眼见澳洲人步步紧逼,城中人心浮动――他没有见识过澳洲人的厉害,所以“精忠报国”的思维还很浓厚,因而暗中做了准备。原本已经做了带路党的千总邀请吴光旨赴宴,原是想演一出鸿门宴,没想到却被早有预备的刘县令反杀拿下,直接砍掉了脑袋。
吴光旨是闹流民最为猖獗的陕西调任来得,“御贼”的经验十分丰富。杀了千总和他的亲信之后,他一面逼迫城中大户拿出钱财给驻军发饷发赏,稳定军心;一面征集壮丁堵塞四门,准备灰瓶炮石。材料不够便扒倒了不少民房。
到天光大亮的时候,城墙上已经是“刁斗森严”、“严正以待”了。
这么一来,倒是给原本准备入驻新安县城的国民军便被阻在城外。眼瞅着城门不开,呼叫城内投降不听,反倒丢出几个人头来,带队的归化民县办主任知道出了纰漏,赶紧派人去虎门报告石志奇。
石志奇知道国民军没有重武器,训练也不足,难以担当攻城拔寨的重任,只得派了一个海兵排和3艘双桅巡逻艇去新安增援。
南头城就在珠江边,巡逻艇开到岸边,抛下船锚,便用船上的12磅加农炮炮击南头城,巡逻艇上的2门舰炮一起开火,没几分钟便将南面的宁南门上城楼打得千疮百孔,燃起大火来。
县令吴光旨很是镇定,一面指挥民壮灭火,一面命令城上的两门大炮开炮还击。南头城的城墙顶厚1丈、底厚2丈,内部夯土,外包青砖,抵御实心弹的打击还是有一定效果的。巡逻艇上一共只有6门舰炮,形不成火力上的优势,双方你来我往的打了几轮炮,虽然将城上的雉堞、哨卡打毁了不少,却没能动摇城上的防御。
海兵排长见炮火并不能动摇防守,便准备着直接攻城,虽然他只有三十人,但是海兵队素来以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著称,这种攻城拔寨的训练不知做过多少次。有一套完成的火力压制-抛射烟雾弹掩护-炸药投送的破门攻城战术,一箱高密度黑火药足够炸开大多数城门了。
然而归化民县办主任却不愿意强攻,毕竟一旦武力破城,对县城里的公私生命财产都有很大的破坏,所以他主张再劝降一下,争取兵不血刃的开城。
大炮声已经停止了。吴光旨叫士兵们抓紧时间轮流吃早饭。宁南门外还有一道外关,叫迎恩门,吴县令就在这里主持抵抗。他的人马不多,收编来得千户所的战兵杂兵不过五百人,加上动员起来的民壮一共不到两千人。看似不少,然而城外髡贼火器精良,训练有素,所以他没有派兵出城反攻。
城外的髡贼不时向守城的军民喊叫,劝他们将县令、千总绑来投降,可以免遭屠戮。国民军的士兵很多是农垦香港联队征发来得,平日里经常来往于这一带,和本地的百姓大多很熟悉。因而他们即使靠得很近,城上的壮丁和本地的军户士兵也不打炮,也不放箭,有时看见县令的亲兵不在身边,便伸出头来看国民军,胆子大的还跟下面搭腔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