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抚瑶政策,随意性很大。往往视地方官个人的才能而定。不过太平时节,地方官对瑶民的态度往往是两个极端,一是:“两广官吏,惟务偷安,兵政无备”,对瑶民的各种小规模的劫掠侵害视而不见,甚至压制本地百姓,不许他们告状。甚至在瑶民起来暴动大肆劫掠之后,地方官束手无策,只能“备花红牛酒抚之”;第二个极端则又相反,对已经就抚的瑶民寨子百般勒索敲诈,盘剥凌辱,“甚至欺其远方无告,拾克残忍,颠倒是非,既害其生,又拂其性”。
李三九久在俍人土司身边,对大明官员的心态做派了解颇多。在他看来,澳洲人既然自称大宋,那么也是汉人――对汉人官儿的做派他可了解的太多了。
在他十多年的从军经验里,军将出兵打仗,只要不是兵威势险,莫不是发财的好机会。这个澳洲人的“大宋”大约也是如此。这连州城说到底还是大明的,大宋的军将并无守土之责,恐怕也未必会很热心的去救援――他们这么神速,无非是看中了城中的子女玉帛。这件事,他李三九倒不是不好商量。别看瑶民们三天两头下山劫掠,实际所图无非是盐、粮、铁之类的生活必需品。其他物件,若是这澳洲人官长贪图,他亦不是不可以割爱――比之他的野心,这点子女玉帛算得了什么
澳洲人要抚,他就服软,不但服软,还会送上大笔的礼物;若是澳洲人要剿,他就钻大山,跟他们打游击。让澳洲人头疼――最终不得不抚。
既然澳洲人已经来了,他也得表示一下自己的诚意:
他找了一个水性好的亲信,耳语几句,便让他洇水过西岸去。
黄超听到有使者来见。他还真有些不敢相信,这反贼头目居然会主动找他和谈。
历史上的八排瑶之乱,持续时间长,波及范围大,可见首领的态度很“坚定”,怎么到自己这块,对方居然这么快就要来谈招抚了
黄超心里,自然是希望少打仗少死人,对方要求和谈,也无不妥――至少可以听一听对方的想法,顺便了解下底细。
卫兵将搜过身的使者押了进来。使者倒也乖巧,进到帐篷里便立刻跪下磕头,自报姓名说叫李五,奉“连阳瑶寨总掌事头李三九”之命来见“大宋将军”。
自然,李三九这个头衔是他自己编得,虽然这连州城下的八排瑶人马都归他指挥,但是他不过是个临时的联军指挥官,除了马箭排的丁壮,其他各排丁壮都有自己的掌事头,打仗是“听调不听宣”。
“起来说话。”黄超看了下来人,短小精悍,能说一口流利的广东官话,显然不是一般的瑶民。
李三九这个名字,他从永化乡的瑶民口中已经知道了。不过他们的消息比较简单,只知道此人“当过官”,不久前才回得马箭排,很受重用。这次出兵的事情都是他掌总。
李五恭恭敬敬的起身,心里算是安定了一半――虽说有“不斩来使”的说法,不过打仗的时候,使者是个高危行业,搞不好就会被当奸细砍了脑袋,这种事在过去常有。
他偷偷打量了下帐篷中“大宋将军”,只见帐中即无“虎案”也无“王命旗牌”。至于被簇拥着端坐在一张大桌子后面的男人也毫无将军的派头,普普通通的一个男人,穿着澳洲人的土布小褂,即不着甲,也没有乌纱靴袍。若不是开口问话,根本就不能从一堆人中间把他认出来。他当年跟着李三九打仗,见识过大明的军将的排场。相比之下,这大宋将军可寒酸的紧了。
“我是大宋连阳招讨使兼知连州军事黄超,”黄超一口气把自己的官衔念完,“你既奉命而来,到底要说些什么,且说来就是”
李五有些紧张,他微微抬头,看到帐篷里黑压压的挤了不少人,有几个人他是认识的:永化瑶民的几个寨子里的天长公和掌事头――他微微一愣,这永化的瑶民不是已经归顺了李三九了吗怎么一转身就投降澳洲人了莫非阳山那边已经全部败了
吃惊归吃惊,李五还是竭力保持着镇定,只是说话的时候态度又谦恭了几分:
“我们掌事头说了:大宋亦是打明国的,我们连阳瑶民亦不愿受明国的统辖,故而起来造反。连阳瑶民无意与大宋为敌。若是将军愿意助我们攻破连州城,城内的子女玉帛,我们概不要,全部奉纳给将军,只要许我们运走盐、粮和城中的铁器便是。连州城亦归大宋统辖。”
这个条件,按照李的看法是非常优厚了――比起财帛,他现在更看重的是“名义”,只要大宋能承认他统治连阳地区的权力,一座区区的连州城算得了什么
我全都要。黄超差点脱口而出这句话,真要抢连州城,不需要帮八排瑶,他光靠国民军就可以搞定,但抢是不可能的,伏波军可不是明军,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荒唐真正是荒唐尔等蛮夷也敢来跟我们大宋谈条件。”周良臣一把跳将起来。别看他投降日子甚短,资历在指挥部的各路归化民之下,在态度上却唯恐自己不够“坚定”。这次他随黄超到连州来,虽然只是“顾问”,并没有人和他谈具体的情况,但是从黄超等人平时的言谈布置,就知道澳洲人决不是愿意用“招抚”糊弄,换一时平安的主。所以这会他立刻挺身而出,痛斥使者。
黄超示意他不要插话,周良臣知趣的立刻闭嘴了。
“还有别的吗”黄超暂时不理会李双五说的第一个条件,心想八排瑶还想要些什么。
“只要大宋愿意册封我们马箭排李三九为连阳三城的土知州,世袭罔替,他便立刻率八排二十四冲归顺大宋。连州城亦双手奉上,不要任何战利品。”
这个条件让黄超哭笑不得,看周良臣一幅跃跃欲试的样子,便打了个眼色给他。
“当知州,好笑,那李三九识字吗”
“不当知州也可以,土司、连州宣慰也可以――大宋愿意封什么名义便是什么名义。”
黄超暗暗摇头:要是封个土司就能稳固一方、安抚黎民的话,明末就不会有接连有播州之乱、奢安之乱、沙普之乱了,旧时空的清朝就不需要改土归流、征大小金川了。
土司之类的羁绊制度,说到底是一种实力不足状态下的“不得已”手段,短期能得一时的太平,长期看来必然会尾大不掉。
“你且下去。”黄超并不回答他的提议。他摆摆手,让卫兵把李双五押下去了。接着他又示意一干降人都出去,只留下归化民干部。
“你们看这李三九的建议如何”
“这自然是不能答应的。”杨增道,“若是答应,我们还来这里做什么”
“没错。不过,看得出他的胃口不小哩。”
“首长,我看这事情可以利用。”
说话的人叫符德邦,是预备到连州来上任的归化民连州县长,
他建议先答应李三九讨封的条件,以换取连州解围。待到他们的警惕性削弱之后,便借“册封”之际将他们一网打尽。
黄超连连摇头:“此事不妥。”
符德邦还是缺乏一些从政的一丝谨慎的敏感性,从计谋上来讲,这不失为一个极好的谋略,不过他们不是山贼海盗,不能这么无底限的践踏信义。执政者要尽可能地爱惜自己的羽毛,背信弃义的事要少做。这方面符德邦还有有所欠缺,有机会要提点他一下。
“让黎苗工作队找个人把这个李五好好的审问一番。”黄超说,“特别是这个李三九的个人情况。”
接着他让其他人退下,只留下杨增,商讨作战方略。俩人研究了一下地图,西岸河和星子河在连州城西汇合成连江,除燕喜山、北山、巾峰山几座山之外,连州城附近都是平地。杨增的方案是除留一个国民军看守连江渡口外,其余部队先向北渡过西岸河,再向东渡过星子河,以一连伏波军为前锋,迂回包抄,围困燕喜山。
之所以选择从北面渡过西岸、星子两河,而不是在南边的连江渡河,是因为西岸河和星子河宽度窄、深度浅、流量小,便于搭建临时性的浮桥让大部队迅速通过。预备建造的浮桥结构很简单,用收集到的小船做基座,上面盖木板而已――就算没有配备工兵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一仗其实没什么难度,他们的装备水平很差――连明军都不如,也没有多少火器。”杨增说,“重点就是要全歼。把这股八排瑶的主力歼灭了,八排瑶也就没什么条件来谈招抚了――只有投降了。”
少数民族打仗往往是丁男尽出,往往动员率很高,很少的人口能拉出打量人马,然而一旦被歼,就会丧失持续作战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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