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指挥使道:“李驸马,此事非我等妄言,有真实案件为凭。”
“哦”李柃道,“愿闻其详。”
霍指挥使道:“比如玄辛一五二三年,王城南郊白庄灭门案,有恶奴弑主,屠杀昔日主家一百二十余口,凌辱女子数十人。
再如玄辛一七二五年,西南边陲妖道放蛊案,新晋炼气豢养奇遇所得蛊虫玄金蚊,不慎外泄,吞噬周边城镇十万口人,自己也被吸成枯骨。
玄辛二零零三年,东南山阴盗墓案,有人挖出散修埋藏古尸,为祸十数日,牵连三庄五村,损失三名供奉方才制服。
玄辛二五一六年,北地鳄魔案,散修以毒尸喂饲鳄鱼,无意间养成变异妖兽,实力直追炼气后期,战死五名供奉方才斩杀。
玄辛二六一零年,莲城狂尸案,只因一时好奇尝试舔舐毒粉,发狂屠杀城中居民,各地炼尸者闻风争夺,最终合谋酿造屠城惨案,并将其转化为活尸。
这些都是新晋散修妄用力量,或因意气,或因好奇,甚至只是一时不慎就犯下大错的真实案例。
其实我们并不仇视散修,但凡人骤然获得力量,的确难以控制自己心性和作为。
散修江湖中,更有尔虞我诈,唯利是图诸般不良习气熏染后来者,乃至被其裹挟,一步步踏上不归路。”
宫老也道:“世人都知修炼了神通法术就能拥有力量,足以超凡脱俗,但却有几人知,只有这些远远不够。”
李柃闻言微怔,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神通法术是超凡的关键,但只有神通法术,的确远远不够。
无论如何,仙门有清规戒律,有诸般教条,都是为了防止弟子作奸犯科,误入歧途而设立。
执法者是仙门中人,甚至天道,誓愿,约束力更加强大。
修仙者也得遵守修仙界的规矩。
李柃觉得,这个世界既然存在因果灾劫,天道有感,那么想要在修炼道路上走得更远,自我约束,或者说自控的能力最为关键。
当初自己神魂出窍,也是那般的兴奋而自由,如若心术不正,完全可以整天到处窥伺隐私,偷盗杀戮,坏人名节。
这种力量对于凡人,甚至许多修士都是无解的,小打小闹,大修士们也不会来管,那就只能自己约束自己。
当初乌蛇岗一役,即便面对凡人士卒和普通执事弟子,可以顺手打杀他们的乌姥姥和林柔娘等人也选择了逃跑,那是因为他们知道仙门厉害。
异闻司人虽然不算什么,但背后站着仙门,这就值得他们谨慎以对。
他们要干的是大事,作的是大恶,取的是大利,这就有足够的隐忍和计划,不会为了一时的无谓杀戮而破坏计划。
从这一点来看,仙门和魔道不论善恶,都是遵守秩序,肯按照套路出牌的,交战起来也能颇有章法。
但散修往往混乱无序,心性和行为都有极大的不可控性,随时随地就要爆发,有些能够轻松解决,有些则叫人头大。
倘若一国之地只出个数十上百散修,那倒也就罢了,一下冒出成千上万个,怎么可能不混乱
李柃道:“仙门就不能广收门徒,引入正道吗”
宫老闻言苦笑:“李驸马,你觉得我等普通弟子是因何故被放至世俗历练还有尊夫人九公主”
李柃摇头苦笑:“是我想多了。”
仙门的建立,是修士抱团,是大能高手为采集资粮方便,或为其他目的。
但从来没有给自己找麻烦这么一说。
宫老很明智的避开这个令人伤心的话题,他已经老了,早看开了:“散修们大多上进无门,注定前途无望,那么矛盾必然孳生。”
李柃道:“你们必有办法控制,否则早生大乱。”
宫老道:“当前的做法,是选择清心寡欲,容易满足之辈纳为供奉,其子孙后人也多擢为乡间士绅,一方富豪,维持国内统治。
异闻司中,真正干事的供奉长老往往就是由此而来,另一部分则由仙门的历练弟子担当。
我们在草莽间建立坊市,监察江湖,授以仙门所定的规矩,以修炼上进,长生不老为饵,尽量诱使当中的潜力之辈安心修炼。
其他人则多以奇遇,任务消耗精力,满足需求,顺带为前辈高人解决一些费时费力的琐碎事情。
就是偶有作奸犯科,为祸乡里者,限于现实,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常与之交往。
但若这般安排都无法满足,非要把人间当做猎场,肆意为恶,造成巨大破坏,那就只能坚决消灭。”
李柃默然点头,这是拉一派打一派的做法,更多的则是用长远的目标去消耗。
人生总有意义,但人生又毫无意义。
这当中的辩证关系,值得花费一生去参悟。
等参悟得差不多,这辈子也就过完了。
宫老道:“但即便如此,仍然无法解决所有问题,总有人会成为一方巨枭魔头,外部也有魔道煽风点火,助长其气焰,甚至还有人能够在地面上与仙门分庭抗礼,久剿而不灭,不过那涉及到的层次太高,反而不是我等所需操心之事。”
霍指挥使道:“驸马爷,兹事体大,还望多多担待,对了,这是前些时日围剿魔道所得,我们这次成功捣毁魔道高层的窝点,获得各种灵材宝物若干,除这十份魔指木之外,另有薄礼奉上。”
说是薄礼,但实际上,大多都是灵材,还有凡间少见的各种玩意儿,对凡人而言,称得上是重礼了。
李柃不动声色的看了礼单一眼,问道:“你们如何肯定那位高人还会再出现之前玄辛国中就没有这么一号人物,如今事情也算告一段落,说不定又潜隐起来,闭关不出了。”
宫老道:“李驸马言之有理,那位是隐士高人,几千年来一直沉寂无名,也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潜修,但这次他既然出现,那就必定有其缘由,不会轻易半途而废。”
李柃好奇问道:“哦是何缘由”
宫老道:“最大可能,就是他要度天劫了,想借此机会积攒外功,避劫消灾”
李柃颇感兴趣问道:“何以见得”
宫老道:“劫力奇妙,近乎于道,等闲力量甚至法则都无法消除,但若借助人劫之势削弱天劫之威却有几分可能,当然,一不小心也有可能弄巧成拙
我等私下讨论过,着实佩服这位前辈的气魄和能耐,但红尘是个大染缸,这等人物修为高深,一旦入世,牵涉因果反而远比寻常修士更重,必然还得与凡世多有交集,没有那么容易圆满归隐。”
李柃闻言,当即就暗笑了一声。
其实这些人从一开始就猜错,李柃修为浅薄,甚至尚未筑基,如今所做的事情,已经够他斩断作为凡间贵族的因果,超脱凡世了。
换句话来说,他已经功德圆满,法相之中生成的功德金云就是明证。
不过他也不好直接拒绝,异闻司那边可算是一条接触散修江湖的重要渠道,自己如今修炼有望,说不得将来还有许多事情要托到他们头上。
这又是新的因果了。
略作沉吟,李柃答应下来:“那好,我就照你们说的试试看吧,不过那位高人是否还会再找上门,我可没有办法打包票。”
霍指挥使连忙起身:“无论如何,感激不尽。”
李柃突然又道:“我还有个条件。”
霍指挥使和宫老对视一眼,有些迟疑:“什么条件”
李柃道:“相信你们也曾调查过我,知道我自幼慕道心切,一直都在追寻机缘,连娶的公主都是仙门弟子,散修们的草莽江湖是什么样子的,我很想见识见识”
两人闻言,大为诧异:“你想要接触散修江湖”
李柃道:“不错。”
宫老道:“李驸马,这恐怕不太好吧,你是老祖看重的后辈,何必犯险”
李柃哈哈一笑,对两人道:“二位未尽之言,可是想说散修凶残狡诈,怕我吃亏那未免也太小瞧我李柃了,我生有宿慧,十多岁就为家里挣下偌大一笔产业,还搭上仙门的关系,成为国内权贵,岂是泛泛之辈
而且我入江湖的方式,也不是跟那些普通散修一样四处寻幽探秘,杀人夺宝,而是在幕后掌管宝楼,干些买卖置换的交易。”
李柃提出这个,并非突发奇想,他想要好好利用手中灵材已经很久了,将来说不得也要洗白斩妖除魔所得战利品。
迄今为止,从乌姥姥和其手下所得的那些战利品,还在山上藏着呢。
倘若能有一个受自己控制的修士产业,会方便许多。
他并没有兴趣亲自经营,委托给专门人士就行了,主要是借着这个名头好办事,许多东西都可以过明路,还能兼做一些情报消息的收集。
两人对视一眼:“原来如此,驸马爷你还真是吓我们一跳,不过这事你最好还是跟老祖商量一下,她老人家同意才行。”
李柃道:“这个自然,到时候还有麻烦贵司的地方,我们另寻吉日商量参股之事。”
说完,端起茶碗,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
霍指挥使拱手道:“如今天色不早,我等便先告辞了。”
离开驸马府,回望了一眼气派非凡的宅邸大门,宫老不禁感叹道:“这位李驸马还真不是省油的灯,这么会见缝插针,为自己找机会。”
霍指挥使道:“左右也算知根知底,我们就支持他吧,有这么一处营生,我们也可以安置人手,监视散修,算是皆大欢喜。”
府中,九公主见李柃从前堂回来,探问异闻司人来历,李柃当即把详情都告诉了她。
得知李柃竟然想趁此机会开设宝楼,涉入江湖,九公主不由得又喜又忧。
她喜的是,这多少算是一份事业,忧的却是,修仙江湖是李柃和自己从未涉足过的地方,不知夫君是否还能如同过往那样如鱼得水。
李柃道:“我和前辈高人们谈笑风生,区区散修,何足为虑,不过这事还需老祖首肯才行,问问看她老人家吧。”
旋即便与九公主到了房中,再次联络黄云真人。
黄云真人又被打搅,有点儿不耐烦:“都说子孙是催债鬼,你们还真多事”
旋即却又告诫李柃:“不要总是念想什么灵材,这世间就算真有能够逆天改命的灵材,那是普通散修手里能够淘弄的吗而且夺人机缘,必偿因果,到时候劫难下来,一不小心就灰灰了,便是真能修炼又如何,你有信心踏过筑基吗”
李柃笑道:“老祖所言极是,但这世间不是还有筑基丹之类的东西嘛”
黄云真人听了,好一阵无语,良久才幽幽说道:“那是骗人用的,筑基者道足法自生,外丹岂能有功原本该筑基的本已圆满,只差龙门一跃,吃了之后成功筑基,便以为果真有效”
李柃叹息道:“老祖这话就有失偏颇了,您当年百日筑基,哪里尝过筑基丹滋味,这安慰药也是药,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助力吧,我等愚钝之辈,只能从这些方面想想办法了。”
一记无形马屁奉上,黄云真人果然开颜,不咸不淡的干笑几声:“你当耳边风就算了,莫到时候赖我没有提醒就是。”
“对了。”就在这时,黄云真人突然问道,“你曾梦见那高人,他可有指点你香方那有求必应香看着像是魔道的香祷之法,难不成是从魔道手里夺来”
李柃听到,顿觉头皮发麻。
老祖果然在暗中关注着这件事情,连有求必应香都知道。
虽然自己和那元婴前辈之间差距太大,即便老祖再能联想,也不会扯到一起,但这件事情,还真得慎重回答才行。
李柃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如常,状若自得道:“那有求必应香是我根据那位前辈要求炼制出来的,不过他的确给过我一份香祷之法,原本打算到了交接日再上禀来着。”
旋即简单交代了一下自己从魔道手中得到的香祷之法,算是洗白,将来或可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