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富豪预定明天去参观西风骑士团内部。今天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除了让厨师提前备好三餐意外居然没有发什么额外的疯。这让尤柏尼十分吃惊,按照以往的惯例,他会像一个痴汉一样尾随他的观察对象,在此期间对其他人下种种荒诞的命令,让所有人苦不堪言。
尤柏尼坐在疯富豪卧室的一张单人假皮沙发上,手里拿着最新出版的《大发明家冒险记》终卷,正对着一个才翻新了的火炉,他的心思不在书上,他时刻关注着疯富豪,疯富豪安静的不正常,别看他现在人模狗样地在那钻研一盆风车菊,他一会肯定要发什么大病。
似乎是为了印证尤柏尼的想法,疯富豪突然将手中的铲子和书放下,离开了房间,一边用极大的脚步声下楼一边摇铃,动静真大,就像是房间里着火了一样。
尤柏尼警惕地歪头倾听,他听到所有的人用很快的速度聚集在了楼下的饭厅,然后齐齐发出了欢呼,他们祝福了疯富豪必定会被风神庇佑以后,就立刻散开了。
疯富豪的脚步回到了这间卧室,尤柏尼立刻打开书本,装作自己一直在沉迷于男主不顾一切要去拯救女主的悲壮之中。
“我给他们放了假。”疯富豪一边将自己的外套挂在衣钩上,一边对尤柏尼说。
“挺好,看来我们最大的报酬不是活着为了明天的你服务。”尤柏尼假装漫不经心地翻页。
“但是是给蒙德人的假期。他们理应回家,就算我不主动宣布,估计他们也会主动申请休假。”
疯富豪坐在了另一张沙发上,身体侧对着尤柏尼。
尤柏尼内心剧烈地震动,就像烈焰花遭到了冰雹的打击。
“放假名单自然也有你,尤柏尼,一会装修队和我临时联系安保公司派的人一起到。今天没你什么事,你自己随意好了。西姆介绍的公司,应该不是我很久以前雇佣的那种程度。”
尤柏尼淡定地说:“我没有想去的地方,这本书的滋味好极了,我要用我全部的精力去读它。”
但是尤柏尼读了一会以后感觉到口渴,于是跑到厨房里要水喝,突然发现今天早上阳光明媚,于是来到了庭院里打算走几圈,再然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就走到了大街上,再一眨眼,自己正在往市中心走,现在他旁边有一个破旧的马厩,这马厩里还有几张早就废置了的石饭桌。
“行吧。”尤柏尼对自己有气愤又失望,“接下来发生什么我可不管。”他简直像在和另外一个人说话一样。接着,他的双腿跑动了起来。跑得真快,这条没上石砖的土路上因为他扬起了两卷沙尘,分别向路的两边席卷。
尤柏尼越跑越快,简直快成了一阵风,哪怕来到了人流密集的地方也丝毫没有减速,用比鱼还顺滑的灵动在人流间穿梭。偶尔看见他纵身一跃,从一辆马车跳到另一辆马车上,再落地一滚,以更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他的目标是那么清晰,他的身体会因为跑动剧烈晃动,但是他的心不再摇曳。自从来到蒙德以后有什么比毒药更恐怖的东西在不停侵蚀他的身心,时常让他眼里一片模糊,眼眶有东西在酝酿。他看到的是现在,但是倒映在脑海中的是过去的一幕幕。
“如果我被过去追逐上了就意味死亡,至少让我选择一个心怡的坟墓。”
尤柏尼在短短的一瞬间下定了决心,改变了过去的懦弱。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的善变,他现在十分坚定。
尤柏尼在一个几乎没有人烟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前面有一条路,尽头是巨大的城墙,路的左右是破旧的传统蒙德民居。
路的尽头还有城墙投下的巨大阴影,尤柏尼太熟悉那阴影了。他也十分熟悉被阴影笼罩的感觉。
尤柏尼开始端详起他眼中的一切,过去的记忆与现在重合,别无二致。
尤柏尼的额头开始出汗,他对自己说,我跑累了,于是敞开了衣裳。他的脊背上似乎流窜过去一丝凉风。
近在咫尺的小路而已,又不是什么凶猛野兽的血盆大口。
就是是猛兽又怎么样?我能抓住它们的上下两半下巴,将它们的身体撕开。
但是尤柏尼双脚焊死在了地上,全身上下一动不动,宛若雕塑,他的思绪像是死水里一条安静的鱼,偶然会摆动一下尾巴,荡起一点涟漪,眼珠子也就跟着转动一下。
前面就是我的家......我家人给予我爱的地方。我要回去,这多么正常啊。
尤柏尼突然用全力问自己:我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他什么也没有想,他什么也没有在意。他心中甚至没有恐惧,这是千真万确的。他渴望前进的目标依旧坚定,他的心在告诉他,要求他前进,快速的前进。他需要跑到家的门口,敲响家的门,聆听那熟悉的响声......
然后呢?为什么我不能够再想象下去了。
为什么我不能够向前迈步?
太荒谬了,我要前进。
他对自己说。
我要迈出左脚。
于是他迈出了左脚。
他吃了一惊,吓了一跳,仿佛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身高,明确自己的腿长,又仿佛这种行为是像坐在风神像头上喝酒一样大逆不道的。
嘿,我不是做得很好吗。他立刻安慰自己。
然后是右脚。
他的右脚在地上扭了几下,不情不愿地升空,然后迟钝地平放在地上。
好极了,就是这个感觉,再来一组!
于是他的两只脚各自走了一步。
我已经找到了诀窍了。接下来试一试真正的走路。
虽然很别扭,像在狂风中扭动的稻草人一样,但是尤柏尼确实是踏踏实实地走了一步路。
对了,现在有什么可以阻挡我的呢?
没有!
尤柏尼开始走路。像一个醉鬼,脚脖子上没肉似的向前撞,一会后又像裆部受了伤,需要将两腿岔得很开。偶尔又成了走高跷的人,尽管高跷不存在,但是他的膝盖确实不会打弯。
尤柏尼将自己变成了一个陀螺,在街道的两边碰撞。每绕一大段路才可以勉强前进一小步。
当他碰碎了街边的一个木桶,发出了巨大的声音以后,有一家住户终于沉不住气了,从窗口用苍老的声音警告尤柏尼。尤柏尼一个激灵。发现自己的腿可以被自己控制了。自己可以正常走路了。
尤柏尼缓缓退到路中央,抬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房间,窗口处并没有出现一张脸。房间的主人显然不想要将事情恶化,他的愤怒止步于预言的警告。
这个声音多少有点耳熟,尤柏尼并不感觉到意外,但是他没有打算去确认。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要回家。
尤柏尼终于可以用正常的走路姿势往里走了。他感觉自己出乎意料的淡定,早就没有了刚回来蒙德时候的不安,也没有十几年来时刻折磨他的悔恨,只有不可思议的宁静,这或许才是真正的自己。
已经可以看到他的家了,那一个熟悉的红顶小房。上面还是有慕风蘑菇,尤柏尼不由自主地想,这东西本来该由自己来清理的。
尤柏尼这次是真的要回去了。
他的心里却是如此平静。仿佛所要经历的不过是十几年来一直重复的单调日常。自己也不是在外面漂泊了二十年的人,依旧是一个放学归家的小孩。期待回家的时候母亲会给他一个拥抱,再摊开她温暖的手,里面是一颗玻璃纸保住的粘糖。
他会立刻吃掉那颗糖,只有这样系着围裙的母亲才会满意,然后她转身匆匆地往厨房里走,尤柏尼就蹦蹦跳跳地跟着,手会四处乱摸,因为家里的一切永远是新奇的,拉着椅子来一个回旋,将桌子上的调料瓶移一个位置。跟着母亲来到了厨房,闻到了松子饼的香味,在厨房里转几圈,满意地离开。
他再去屋子里最里面的房间,房间的门上有全家唯一的透明玻璃,那里面灯火长燃,永远明亮。尤柏尼会收起自己的淘气,带着尊敬与喜爱,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幻想到这里戛然而止。
在回到蒙德的后,尤柏尼终于站在了自己的家门前。
依旧是那一个能漏风的破木门,上面还有尤柏尼画出来的涂鸦。
尤柏尼深吸一口气,心脏前所未有地剧烈跳动。
尤柏尼举起手,手背对门,犹豫了,最终放下。他直接握住了门把手,用力一震,将生锈的锁芯震断,轻轻地推开了门。
尤柏尼站在门口,看里面灰尘刹那飞舞。
依旧是当年的场景,依旧是当年的凌乱。没有人烟,没有糖。
这个屋子向来是不配照到太阳的,可是即使如此依旧可以看到满屋子飞的灰尘。在这充斥着一个家庭悲伤的屋子里,连空气都有不属于它自己的沉重。
家具倒转,碎片满屋,甚至没有落脚的地。这个房子遭受过怎么样的摧残。
尤柏尼忍住鼻子的酸胀,用不属于他的冷静走了进去,他直接走到了屋子里最后的房间,透过玻璃,里面空无一人,只有竖起来的床榻。
地上还有一摊黑色的污渍。尤柏尼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尤柏尼再也不用控制自己的泪水,他已经得到了答案,虽然是意料中的答案,他再也不用欺骗自己了。
尤柏尼任由泪水将自己的眼眶充满,在脸上同时留下几道泪痕,鼻涕喷在了衣襟上,耳鸣同步出现,他只觉得眼前赤红一片,大脑充血,站也站不稳了。
他往后倒去,还好,唯一还站着的椅子接住了他。
他就瘫在椅子上,往结实华丽的衣服蹭上大量的灰,痛苦地呜咽,用含糊的口音诉说自己的悲伤。
“我在期待什么呢?我在期待什么呢?这是唯一的结局,我心里早就明白。因此我甚至不能够想象现在的我回家的场景。我没有家了,我的父母呢?我的家呢?他们只存在于过去,他们已经被毁掉了。这一切的元凶也就是我啊,我在期待什么呢?“
“对我来说,鼓起勇气回到这里才是真正的懦弱啊!我怎么会有勇气这种东西?我回到这里,是因为我心里想,我的父母他们依旧生活得很好,他们看见我回来以后我们喜极而涕。我心里想的是他们会理所当然的原谅我,拥抱我,继续爱我,而我忘记自己的错误,不用承担一切后果,可以幸福地活下去。”
“我是作为一个任性的小孩回到这里的啊!”
椅子断了,尤柏尼就在地上打滚,呼喊着爸爸妈妈,灰尘跟着泪水粘在他的脸上,多么滑稽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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