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再次用温和的语气向这二位饱受惊吓的夫妇问好,在用不被外面听见的声音聊了一些家常后,塞西确认对方已经没有那么紧张了,于是开始步入正题。
“艾路其先生,贝蒂女士,虽然说我是来询问案件详情的,但是请千万不要将我和西风骑士团划等号,我与他们的行事理念和风格完全不一样。你们就把我当做一个不带礼物就擅自上门拜访的冒失邻居,而你们还是热心地接待了我,我们接下来是在聊天,不是进行什么严肃的作业,可以吗?”
艾路其先生的头颠簸了一下,塞西用沙哑但是温柔的声音代替她的先生回话。
“那么,贝蒂女士,请问你一个月一般可以赚多少钱呢?”
“七万七千三百摩拉到七万八千摩拉之间。我先生的低保和人道援助基金有三万五千摩拉。”
“你丈夫买的保险是北国银行十年前的那款吗?”
“是的,当时是由他们部门统一购买的。后来可以改为西风骑士团的保险,但是我们认为没有必要就没有换。”
“确实没有必要换,西风骑士团巧妙地在合同上耍了一个花招,你们实际上拿到的钱和北国银行的差不多。你们家庭的收入这些年来一直是这样的吗?”
“是的,自从我丈夫发生了意外以后就一直是这个水平。我本来想要出去多打几份工,但是......”
躺在床上的艾路其先生不自然地眨了几下眼皮,塞西捕捉到了这一细节,快速切换话题。
“我很好奇那七百摩拉的波动是怎么来的。”
“哦,我在冒险家协会给人修补衣物,偶尔会有多余的好布料,大家就让我拿回去了,而且我的儿子已经长大了,他会去酒馆周围主动给人打扫,大人们一般会给他一点糖,也许是手边恰好有的小装饰,他就会转手卖给同学或者杂货店的老板。”
说到这里,贝蒂女士忍不住去擦拭眼角里流出的点点泪水。塞西的脑海里也闪过一副画面:一个看不清楚长相的瘦弱小孩,汗津津的手里摊着几枚闪亮的摩拉。
“真是个好孩子,他太懂事了。”
“他以后想要当一个冒险家,塞西先生,他很崇拜你,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消息他还会告诉我们。他能背出很多冒险家的名字。”
塞西用微笑回应,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问题。
“女士,你一般是什么回家的。“
“我们规定的是五点,但是五点半才会关门,我一般是那个时候再走。走回家的话......对不起,我没有什么时间观念,而且我们那条街上没有什么可以看时间的东西。我只知道太阳刚好落在城墙头上了,我的儿子也刚好回来,我们就顺路走。“
塞西眉头一挑。
“女士,之前有人问过你这个问题吗,你是怎么说的?”
“有的,西风骑士团和一个记者都问了这个问题,我也回答的是太阳的位置......对不起。”
“没有的事,千万别这样想。”
找到了,这里出现问题了。远瞻灰羽的报道关于时间的地方过于详细了,他们又不可能从西风骑士团那里得到消息,我可是知道那帮半罐水的本事。
“夫人,请你回想一下,请你大概描述一下你回家的场景。不用刻意去回忆,想到什么说什么,心情,景物,气味,你儿子是不是给你讲了今天的趣事,千万别拘泥,我们不是在上语文课。”
贝蒂笑了一下,然后开始回忆,她的丈夫也在仔细听着。
“我往家走的话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我一般会边走边编一些小小的手工品。但是当我走到路口的时候我就会将东西收起来,因为我知道快到家了。我走进路口,看见太阳在城墙头,我的儿子这个时候从后面跑了过来保住了我的腰,我们就一起往家那边走。”
“就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事,邻居似乎在煎饼,我们就慢慢走,儿子和我说了什么,但是我记不太清了。我真的有些累了。但是,我越往屋子那边走我就越感觉到不对劲。也说不上具体的什么,就是心里慌张,害怕。”
贝蒂突然停下了描述,在努力回想细节。
“我的儿子突然问我,妈妈,房间里的是谁啊?我看家那里,门窗都是关上了,我只当是风将撑杆弄掉了,没有在意,我说,哪里有人啊,我儿子坚定地说,房间里有好多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我当时真的有点害怕了,我儿子的语气很坚定,我就加快了脚步,我儿子紧紧跟在我后面,我跑到了门前,门是关着的,但是外面没有上锁,我立刻意识到了,我家的门框是我先生以前自己劈的,不齐,必须锁上才有办法关注,也就是说有人从里面将门反锁了,这个时候我又听见里面传来了声音......”
贝蒂脸上有些泛白,塞西机敏地站起,这一动作打断了贝蒂的讲述。塞西拿起了旁边的水壶给她倒了一杯水。
“休息一下夫人,你做得很好,你很有勇气,你提供的线索很有用,休息一下。”
贝蒂摇了摇头,继续回忆。
“我伸手将门推了一下,当然是没有推开的,但是我听见里面突然传来了让人很不安的声音,我不知所措,就只是站在原地。这个时候我的儿子跟上来了,我没反应过来,没有阻止他,他跳起来将窗子拉开了一扇——我们家的窗子是没法关死的——钻了进去,里面瞬间又发出了一阵声音,接着,门从里面打开了。”
“好的,夫人,到此为止,已经够了。”塞西终止了这场谈话,“不要在回想细节了,后面发生的事情我已经从其他地方了解到了,休息一下吧。”
贝蒂再次摇头,示意自己还可以坚持。塞西对眼前这位女士表示尊敬与佩服。
她已经回忆了那天的事情了,心理准备也做好了,接下来就可以正式提问了。
“女士,你打开门后就立刻看见了他们对吧。”
贝蒂点了点头。
“不用回答他们长什么样,你就告诉我,他们看见你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可能是什么样的感觉?”
贝蒂思索了一会,用不确定的口吻说:“我感觉,他们先是吃惊,然后可能是在......害怕?他们有人看见我的第一反应是退后了几步。”
塞西的心中激起了一阵波涛,他已经可以肯定这个案子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了。
贝蒂用自言自语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我回过神来了,紧紧地保住我的儿子,并且质问他们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也不言语。我的儿子突然从我手中挣脱了出去,冲击房间里,他肯定是去找他的爸爸了。我开始尖叫,可是,在那种街道上,有谁可以立刻来帮助我们呢......”
塞西再次给贝蒂倒了一杯水,“够了,夫人,真的足够了。”
她已经做得很出色了。贝蒂点了点头,双手捧着杯子,整个人蒙上了一层萎靡的灰色。
塞西接着看向了一直躺在床上的艾路其,塞西认为这个男人似乎希望自己是一具尸体。
“艾路其先生,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艾路其的喉结上下滑动了好几下,大脑发出了指令,但是嘴或者是其他地方慢了半拍。
“当然......这是......当然的。”
“你只需要用眨眼来回答,肯定就快速眨一下眼睛,否定就快速眨两下。不知道什么都不用做。”
艾路其眨了一下眼,眼睛里没有任何生气。塞西见识过无数次这样的眼神,那是极度的自责。
塞西以前曾经是冒险家,但是身板子弱,别说消灭魔物这类的任务,就连城内送菜修车这类的委托也没他的份。他唯一能够接取到的任务找丢掉的东西和调节邻里间的关系,他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自己的天赋,破釜沉舟去当了侦探,大获成功。
他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事,让自己被尘世间的风打磨得过于圆滑,为的是不被感情左右的冷静与无趣。可是他对这个家庭产生了无法抑制的同情,或许是因为自己长期被报纸的渲染打动了,或许是得知自己也可以被崇拜后的虚荣,或许是他身为侦探的使命迫使他利用这个家庭深入案件,或者是他与眼前这个残废的人起了男人间的共鸣。这个男人多么可悲啊,多么让人同情,想要帮他一把。
虽说如此,但是现在的线索和证据都太少了,只是我自己的猜测罢了,甚至我完全没有调查的眉目。接下来,我要赌一赌运气。
“艾路其先生,你在受伤以后一直都只能躺在床上吗?”
艾路其痛苦地点了点头。
他们家的房子在街道的末尾,本身又极度偏僻,而且街坊之间又相互认识,那么......
“艾路其先生,请你仔细回想一下,在一年以内,有没有你不认识的人靠近过你们的房子?”
像一个只能受困于床上的人询问房子以外的事,而且还这样笼统,这样苛刻,用正常的思路来看的话,一定很奇怪。但是塞西这样做自有他的理由。
就像是失去了双腿的人手臂一定会很发达一样,也许这个躺在床上的人,会比任何人都能清晰感知到他所处位置的一切变动吧。
虽然塞西是这样想的,但是其实他自己完全没有抱希望,只是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在这几天,他用各种途径和方式去搜集一切线索,得出的结论都与西风骑士团的结论相同,却与他的直觉相悖。
艾路其陷入了思考,就在塞西准备放弃的时候,艾路其抬起了头,眨了一下眼睛。
“一个人?”塞西屏住了呼吸。
眨眼。
“离现在有一段时间了?“
眨眼。
“是年轻人吗?”
迟疑后,坚定地眨眼。
(堂堂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