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的感觉。
双足,双臂,十指,乃至我的整个身体,都有一股特别的轻盈感在上下流溢。
以窗台为出口,跃入浓烟和炎光四散的夜空。手掌滑动,青色的光幕在身下展开,猛踢,借力,跃起,以无视重力的动作在竖立的建筑外墙上奔跑,把水管和打开的窗户当作加速的借力点,就这样一步步冲上酒店的楼顶。
依照常识而言绝不可能做到的幻想,却仿佛理所当然地,在我的手中归于完成。
这是我从未有过的体验。
让自己化身为“非日常之物,作为魔法少女的体验。无论是受到强化的身体能力,还是凌驾于常识之上的固有魔法,尽情施展这些超凡之物的快意,此刻的我对此有了清晰的感触。
虽说如此,当我看到乖巧地蜷缩在己肩上的粉白色小动物时,刚刚产生的愉快心情便迅速被烦躁所取代。
【我恨你。】
【常月,这是你第一次在战斗中使用心电感应心灵感应吧。作为人类自然可以宣泄负面情感,但此时可并非是恰当的时机。】
【我恨你。】
【如果你把我当成满怀恶意的存在,那真是莫大的误解啊。】
【我恨你。】
【呀嘞呀嘞,所以说人类的感情可真难懂啊!】
把时间倒回到一小时前。“
...妈妈?”
丘比突如其来的发言吓得我全身一抖,急忙摸索到电灯开关然后一把拍下。在亮起的素白色灯光下,我和另一张床上的母亲对上了眼神。
那对本应明亮的银色眼眸半睁着,仿佛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看不到丝毫光彩,就像母亲的魂灵还在梦乡中...或者早已离开了这具身体。
“妈妈!”
急忙翻身下床,我摇晃着母亲的双肩,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仿佛我眼前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具精巧的人偶。那个瞬间,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炸开了。
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冲上我的头顶。转身,我将丘比狠狠地抓住,然后举到面前。
看着那张可憎的面瘫脸,我的脑海里全是血管跳动的汩汩声。
“你tm做了什么?”混账!
“常月,冷静点...”
“告诉我!”
“我什么也没做。
把你的母亲变成那副模样的元凶,你刚刚已经看到了,不是吗?”
看着那对冷冰冰的红色眼睛,我突然反应了过来。“是魔兽做的?”
“之前我也说过,魔兽以人类的内心情感为食。”丘比挣脱了我的手,轻缓地落在了地板上,小步地朝着窗户的方向走去,“而内心淤积情感的人类最容易被它们盯上。常月,你的母亲最近的心情如何?她是否心事重重,你知道吗?”
...混蛋。我当然知道,越来越繁忙的工作,越来越沉重的压力,逼得她每晚都要服用安眠药才能正常入眠。
即使如此,她出门旅行时也会带着我,努力给女儿制造美好的回忆。
今晚在浴室时,她确实是发自内心的感到快乐。然后这就是她应当得到的待遇?仿佛小型的漩涡或是星云,让空间呈现出扭曲光景的异象无视了窗玻璃的阻隔,连接了母亲和屹立在窗前的苍白色人影,有什么东西正在被逐渐夺取。在死寂的睡梦中沉陷,连反抗的机会都无法拥有的,被一点点地蚕食殆尽。
“不过,有一点常月你可以安心。”丘比站在窗前,抬头向窗外的人影望去,“魔兽是不会直接伤害人类的。它们的目标只有感情,它们拥有的手段也只是从人类那里把感情抽离。”
“妈妈她会怎么样?”
“人的情感被吞噬干净的话,就会变得冷漠而麻木。喜悦,悲伤,愤怒,快乐,什么都感觉不到,也无法理解他人的感情。虽然记忆会保留下来,但也只会当成单纯的历史资料来认知。用你们的修辞来说,就是变成行尸走肉吧。”
什么行尸走肉,这根本就是变成你们了啊,没有感情的混蛋“孵化者”。
内心冰冷的嗤笑,我摇晃晃地向房间门走去。“你要去哪里?”
“这不是一目了然么。我会带着妈妈从这里离开。”虽然脑中有些昏沉,但“绝对不能和眼前的小畜生签约”的关键事项仍旧清晰。“
我不会阻止你的。
只是,常月,”丘比的语气微微的古怪起来,“你真的相信,自己这么做能成功吗?”
“当然可——呜啊?!”握上房门把手的瞬间,手上传来凶恶的灼痛。我下意识地甩开手,刚刚接触门把的皮肤已被烧得通红。“
原来如此,常月你没有注意到啊。”丘比缓步向我走近,它的语气,仿佛提到了一件无比显而易见的事,“这家酒店发生了火灾,就在这一楼层和向下的数层。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能看到燃烧的黑烟和火光。”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提醒我?!”
“因为常月你没有问啊。
更何况,我是把‘你对身处现状有清晰的认知’作为前提在行动哦。”
我想起了一件事。
一件本来就应该知道的事,却直到现在才回忆起来。
恶性外星生命体“孵化者”在地球上的终端,名为丘比的存在,其募集新的魔法少女的手段中,最有效的有两种。
其一是巧舌如簧。以遭到了隐瞒和删减的不完整事实去欺骗纯真的少女们,让她们的余生从此进入倒计时。
其二是乘人之危。在少女们陷入绝境时,以“拯救者”的姿态现身,半强迫地让对方签订契约。
而对于我,丘比无疑采用了第二种。自以为了解了丘比的真面目,不受欺瞒就能完事大吉的我,就这样愚蠢地陷入了危境之中。“
契约的事,我不会强迫你,这和我一直以来的行事方针相悖。”
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外星畜生!
但我甚至没空去嘲笑丘比,因为我刚从洗手间取来濡湿的毛巾,正费力地想要打开房门。我的努力不能说毫无起色,但微微打开的门缝中涌入了巨量的浓烟,还有隐隐透出的火光和扑面而来的灼热,让我不得不边咳嗽边把门合上。
不行啊。
即使我自己能冲出去,我也没法带着失去意识的母亲离开。更何况,就算真的逃离了火场,那个魔兽的攻击就会中止吗...
无法抑制的,悲观的思绪在我的心里滋生扩散,就像黏稠的蛛网。
“丘比,如果你刚刚说的是真的,与魔兽战斗是魔法少女的职责。”
我放弃了离开房间的尝试,转而用曾经了解的火场自救知识,用濡湿的毛巾和衣物堵塞房门的缝隙,阻遏毒烟和火炎的攻势,“那,这个风见野一定有现役的魔法少女吧?为什么她们不来消灭魔兽?”
“第一个问题,我可以给予肯定的答复。风见野市内确实有不止一个魔法少女在活动。
至于第二个问题,”丘比晃了晃脑袋,“在同一片区内存在复数的魔法少女时,她们会主动地划分各自的管辖区域,也就是猎杀魔兽的狩猎场。而把市中心作为管辖区的魔法少女,也是风见野实力最强的魔法少女,最近却一直在见泷原活动。
唉,擅离职守可不是件好事啊。”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扎着马尾,发色,服装,都如烈焰般赤红的少女枪使。“
当然,管辖区的正主缺席的情况下,其他辖区的魔法少女多半也不会袖手旁观吧。但远离此地的她们赶来必然需要时间,就像风见野的消防队赶来需要时间一样。”
丘比跳到我刚刚睡觉的床上,直直地看向门旁的我,“我不想说得太残酷,但到了那个时候,常月的母亲会变成什么样呢?”
“......可恶。”
纵然内心想要辱骂和发泄,我却只能挤出这样无力的话语。不得不承认,虽然落井下石的丘比可恶又可憎,但真正让我陷入当下的困境的,是过于傲慢的自己。
以为自己对动画原作的剧情有所了解,以为自己对角色的人格和行为模式有所认知,就能在这个世界悠闲度日。
这份堪称无知的傲慢,最终导致了糟糕至极的现状。而更加糟糕的,是卷入了无辜的人。脚步有些虚浮,我走到了母亲的床前,看着她那张因魔兽的袭击而气色黯淡又昏沉的脸。
宫城红。虽然像普通小女孩一样叫她妈妈,但在我的内心深处,其实并没有真的把她当作母亲。
作为一名外科医生在见泷原医院任职,军事武器宅,性格比十多岁的女儿还活泼好动,一点成熟美人的范儿都没有。
作为转生者,前世父母双全不缺爱的一枚社畜,没有铭印效应的推动,我实在是无法把这位性格稍稍有些奇葩的女士当作母亲。
比起为了她把灵魂卖给恶毒的外星生命,还是固守等待救援更为符合自己现实的行事风格。虽说如此。
虽说如此...我做不到。
如果我真的那么现实,从一开始就不会为她遭害一事而如此愤怒。是什么让我的心动摇了?总不会是那段尴尬的真情流露吧,什么“我有一个愿望”之类的,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啊。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要做的事,只有一件。“丘比。”从床边离开,坐进套房内的沙发椅里,我的心在此刻出奇的平静。而丘比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心态改变,就像一只普通的猫,它跃到了我的面前。“
看来你做出决定了呢。
“宫城常月。”
“正如你期望的,不是吗?”
自己似乎露出了笑容,但我甚至不知道是冷笑还是苦笑。
“聆听我的愿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