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初秋】
秋冬春夏,又是一岁光阴,又是一年秋日,长安城里的景色变了又变,但塞外依旧是不变的荒凉,只有春秋两季往返的大雁一次次扰动着这单调的景色。
天气冷了又热,这里的变化远远剧烈于处于河洛中心地带的长安。极冷之时,哪怕强壮如苏烈大哥和凯,也是换上了厚厚的冬衣,来抵御这边塞之地的严寒。而最热的时节,几乎贯穿了除极寒的冬日以外的所有时间,哪怕时间已至初秋,盛夏的尾巴仍然炙烤着塞外。
塞外的一年生活已然将云缨磨练得更加成熟,那些初来乍到之时的不安与稚气也已完全不见踪影,按照她自己的话说,现在的她,便是无限接近了她梦想中的那个将军的模样。
……
一望无垠的戈壁滩上,有三个人影在缓缓的迎着风沙前进,不过说是三人也不太准确,应该是两人和一个酷似机关人的机械,由灰白色的不知名金属构成,连接处闪烁着明亮的蓝色光辉——那是机关中枢启动时所散发出的光芒,而且那类似人类腰间的地方上似乎还挂着一件绿色的物体。
这灰白色的巨大家伙不是别的,正是盾山。
在云缨来到之前,她还不曾相信在长城守卫了最长时间的竟是这一尊类似机关人的巨大家伙,在抵达长城之后,才知道原来盾山已然在长城沉睡着守护了数个时代,甚至是当初建造长城的那一批机关。
云缨一众此行的目的便是去早已荒废的玉城打探敌情。据大理寺一年前的加急情报以及这一年来陆陆续续从长安中传来的消息,长城守卫军一致认为魔种攻打长城的最后一块跳板便会是玉城——一座早就荒废了的城市。
“木兰姐,你说魔种真的会将玉城作为攻打长城的先锋营地吗?”
已然和守卫军门厮混了一年的云缨早已融入进了这个群体,她那特有的单纯热情的待人方式和如火焰般明朗的性格,着实令一众人喜爱不已。所以混熟了的云缨在私下里也不会很严肃的一口一个“木兰将军”的叫着,而是学起了玄策,管花木兰叫木兰姐。
一年时间不仅让云缨融入了这个集体,也成功的让她适应了边塞的环境,不过今天是个例外,盛夏之末的艳阳天,无风无云。在这种天气下行走在干燥的戈壁滩上,着实算是一种不大不小的折磨。除却盾山外,花木兰早已习惯这种天气,虽是难受,但也并未放在心上,云缨看花木兰能够忍住这鬼天气的折磨,干脆也断掉了自己抱怨两句的心思,转而和花木兰聊起了此行的目的。
“不出意外的话,会的,毕竟这里是距离长城守关最近的一处地标城市了,若我是魔种的首领,亦会选择这里作为魔种大军进攻前最后的落脚点。”
花木兰闻言轻叹了口气答道,这一年内,她是最真切的能感受到魔种的威胁步步临近的人,从每一次巡逻小队上交的魔种突袭情况以及发现的魔种活动痕迹,无一不与情报吻合,而时至今日,唯一一项尚未成真的,也只剩下魔种大军的总攻了。
远方玉城的废墟隐约的出现在视野中,那恢宏的建筑以及高耸的环城山脉,无一不让人遐想这座城池最鼎盛时的繁华景象。
玉城以玉矿而著名,珍贵的玉石曾大量的从这里开采而出,而后运往大陆的各处,为玉城的商人和矿主带来大量的财富。而这一带,也是曾有长安派来的驻军所守护,这里也曾有安定平和的生活景象,只可惜……
“只可惜在云中漠地的魔种灾祸爆发之后,玉城便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死城。”
双手搭在额上远眺玉城的云缨在一旁感叹道,目之所及皆是毫无生机。玉城此时已然完全出现在视野之中,不一会一行人已经到达玉城,
自打进入玉城以来,这一路上所见所闻皆是残墙断瓦,几乎无一处完整的屋室,街道上遍地都是碎石与木屑,几乎将原先的道路完全掩盖,若是向一些角落仔细望去,甚至能在一堆碎石木屑与灰尘之中发现一些白骨——是那些在魔种灾祸时没来得及逃跑的人们。
举目皆是残破,一行人无心聊天,只是缓缓的走到了玉城的中心——五角星玉石广场。从这广场的宏伟和周边众多的废弃店铺来看,不难想象这里之前究竟是一幅怎样的繁华景象。
广场四周的道路通往了玉城的每一个角落以及那玉城背后的矿山,从这里开始进行调查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尽管有玉城的地图在手,但是此地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人烟,不知何处就隐藏着危险,因此三人并未选择分开调查,而是选择了一个方向同行,由盾山和花木兰在前方开路,云缨负责监视身后是否有敌袭。
一阵异象从三人身后响起,云缨第一个反应过来转身提枪准备应对危险情况,不过这一转身确实让她出现了一阵失神——从一个黑暗巷口之中窜出一只人形兔妖,浑身哆嗦的站在了一行人身前,看得出来这是一只几乎没有什么战斗能力的兔妖罢了,不过这兔妖头顶的兔耳却是让云缨不自觉的想到了远在长安的公孙离。
只是她忘记了,战斗之中的愣神是最危险的。
“云缨!快躲开!”
花木兰在听到响动之时便抽出了背后的双剑,看到这兔妖时,虽也是一愣,眼神之中含着不解,但是老将的直觉告诉她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也因此她没忘了警惕四周的情况。从街道旁的一处废墟之中忽然窜出一只类似蜘蛛的巨大魔种,几乎快抵得上一个成年人大小,那尖足似是闪烁着金属的光芒,从云缨背后刺入,从胸前穿出之时,这一只尖足已然染上了如残阳般的血迹。
看到了险情出现的花木兰立刻向着云缨身边跑去,尽管这几步的时间不足以让她能够帮云缨挡下这一击,但是她本以为云缨能够反应过来,躲过这偷袭。可当这尖足真正穿透了云缨的身体之时,她才意识到云缨此刻的异常。
不过此时再去纠结这些已经为时已晚,花木兰腾空而起,趁着蜘蛛魔种抽出尖足之时将其一剑斩杀,随后便是伸手扶住缓缓向后倒去的云缨,平日里活泼开朗充满活力的身躯此刻却轻薄如蝉翼,软绵绵的靠在花木兰怀中,嘴角溢出一丝丝鲜血,眼神之中的光芒逐渐暗淡,脸颊上的血色也逐渐退去,嘴唇一张一合似是在说些什么,不过此刻的她却是没力气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云缨在陷入无尽的黑暗之前,耳边传来的只有花木兰的呼喊以及似是盾山发出的声响。
手中长枪掉落在地,她似乎,又回到了长安。
……
“破此死局之物唯有破晓之心,需在魔种进攻长城之时开启,开启条件为人魔混血,代价是,生命。但此物极易影响人的神志,从而控制持有者,慎用。”
尧天,公孙离的居所内,在桌上就这么明晃晃的放着这张纸条,不过桌前却是没有人在阅读它,这间屋子的主人,已经在今晚潜入了皇宫之内,去寻找并取出那藏在宫中的破晓之心。
公孙离一袭黑衣,静静的站在藏有破晓之心的屋子的屋顶之上,她似乎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之中在屋顶之上看到了正在练枪的云缨,虽然都是为了云缨而潜入某个地方,但是今日之后,自己怕是会成为全国通缉的要犯。
她苦笑的扯了扯嘴角,这笑容中确实有着能为云缨解决问题的欣喜,却也有着从今日开始便背井离乡的忧愁——不,她没有真正的家,公孙离的家只在云缨身边。
她这样想着,动作却是没有丝毫迟疑,毕竟像今夜这样守卫松懈的日子可不多见。公孙离十分敏捷的跳下屋顶,缓缓推门进入了破晓之心所在的房间,入眼便是那犹如水晶般澄澈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破晓之心,她激动的上前拿起,但她的脑内却是在碰到它的那一刻出现了好似撕裂一般的疼痛,似乎还伴随着一个声音的喃喃低语。公孙离握着破晓之心的白皙的手指此刻因用力过度而更加苍白,另一只手扶住了墙壁堪堪不让自己倒下去,没过几分钟,这种疼痛便平息了下来,一切回归正常,只有公孙离额头和发梢的湿润汗水证明了刚才那场剧痛曾经来过。
是夜,公孙离没和任何人打招呼,便独自离开了长安城,向着边境长城进发,她知道,在皇宫守卫发现破晓之心丢失之后,便会很容易的查出是自己偷了破晓之心,届时自己将会成为偷窃国宝的全国通缉要犯,而任何知晓这事情的人,都将受到牵连。公孙离深知被这种大案要案扯上关系会有怎样的后果,因此她选择独自承受住这一切,莫要再将他人牵扯进来了。
城墙之上,一袭夜行衣的兔耳少女执伞一跃而下,她不知道路途中会遭遇什么,她只知道她的终点是长城,是云缨。
……
“陛下,破晓之心失窃,我这就派人去……”
夜半三更因属下告知破晓之心被盗而不得不彻夜加班的狄仁杰此刻正站在武则天身前汇报着情况,不过话还未说完,却是被武则天直接打断。
“不必追查,是公孙离拿走的破晓之心,你需要做的便是将通缉令放出去,但是不需要真正的派人追捕,而且要派人跟踪住公孙离,防止她在前往长城的路上出现意外。不必太过疑惑,待尘埃落定之后,不用朕提点你,你也会知晓事情的真相。”
武则天不慌不忙的将话说完,随即便又开始批阅着桌案上的公文,似是对今晚发生的一切丝毫都不感到惊讶,甚至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
狄仁杰闻言不禁愣在了原地,一系列冲击使他一时半会缓不过神来。
谁偷的破晓之心?公孙离?
陛下为什么只发通缉令不追捕,甚至要求协助?
陛下似乎什么都知道?
满脑子疑惑得不到解答的狄仁杰最终也是没能壮着胆子将问题问出来,只得略一作揖,便转身退出了御书房,不问,是他作为臣子的本分,虽然狄仁杰的确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预谋连他也不能被告知。
“陛下,如此作法,真的好吗,再怎么说,此时也应该告知狄大人吧。”
一个身影从屋内的一扇屏风处走出,顺带着充满疑惑的话语,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上官婉儿。
武则天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笔,靠在了椅背上,招招手示意上官婉儿靠近些,随后开口说道。
“他和云缨一样,都是追求那种完美的正义的人,对于这种牺牲无关者来换取天下太平的计划,不能确定狄仁杰是否会反对,毕竟人心是最难揣测的,多一分变数,整个河洛之地便会危险一分。”
武则天顿了顿,闭上眼睛卸去了全身大半的力气,靠在椅背上的她似乎也不再是那个君临天下的女帝,话语之中也带上了一丝怅然。
“若非迫不得已,朕也不愿走这条路,但事到如今,也只有牡丹方士的计谋能保河洛之地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