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高台上又在叫喊着国王颁布的新章,我挪着疲惫的双腿向家中走去
“午好,医生。”
一位中年模样的男子向我打招呼,礼帽,西装,这个国家一成不变的经典打扮在他大腹便便的身上看起来略有些滑稽,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身边的那个“人”。不。应该是奴隶才对。那人有这和他年龄极为不符的瘦小身形,手臂里提着一篮东西,大约是衣服什么的,干枯的手臂仿佛快要折断,他根本没有看我,只是偶尔瞟向他的主人—和我打招呼的男子。
是的,这是一个奴隶盛行的国家,奴隶买卖仍是合法产业,真是腐烂的国家。
“午好,国王又发布新章了,快去看看吧。”
我随意迎合着,我并不能想起来他是谁,并非是我会对人有芥蒂,只是我见过、救助过的人太多,想不起来了而已。寒暄过后那中年男子领着他的奴隶离开了,我也终于回到了家中,那是位于城市角落的屋子,“威廉”,门上的牌子标志着它是属于我的,我的避风港。
“叮咚”
傍晚时分,略带沙哑的门铃声让我放下手头的工作,“这门铃该换换了。”我这样想着开门,这么晚了一般不是有急病的病人就是孩子的恶作剧,出乎意料,都不是,我打开了门,就此改变了我的人生,后来我也曾想,倘若那晚我不在家中,是不是事情就会大不相同。但我从未后悔过打开它。
“您好,真是抱歉打扰您了。”门外的男人脱帽向我深深鞠了一躬,我认得面前这个穿着蹩脚的西装,背有些微驼的中年男子,他是我在各处行医时免费救助的几人之一,那微驼的后背正是他那骇人疾病的后遗症。
“这么长时间没来看您真是抱歉,家族那边需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还希望能理解。”
他似乎有些谦卑过头了,但我早已习惯了他的这种态度,我知道他是一位好人。这位前来报恩的先生挪动了一下身体,露出了本来隐藏在他身后的东西,那是一位奴隶,不,我跟愿意称他们为人。
“我负责的案子里有一位奴隶主刚刚去世,他的所有物也被人瓜分了,这是其中一件属于我的,作为报答您的谢礼”
我瞳孔微缩,因为我终于看清了那位少女的情况:她大约是十七八岁的样子,身体瘦弱的仿佛能被一阵风吹走,所以我根本没有发觉躲在男子身后的她。她的左手紧紧握住右手的上臂,身体微躬,整个人好似想马上逃离这让她恐惧的地方,但却又无处可逃,所以她微微颤抖着,几乎在注意到我在看她的同时她就已经将双眼紧闭。而最让我惊骇的是她身上的伤痕—不要说遍布全身的淤青,我想那是鞭子留下的痕迹,而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色带状伤口从她穿着简直可以被称为抹布的衣服中恣意的抽身出来,脸侧、脖颈、手臂、脖子下隐隐约约的痕迹—我想她几乎全身都有这痕迹。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熟悉医学的我知道那是酸性物质留下的痕迹,我很难想象这位少女究竟遭受了什么样非人的待遇。
“希尔薇,以后你就归这位先生所有,要好好侍奉这位先生,不然我就会把你送回去,听到了吗?”
这位男子对身后的希尔薇厉声说到,在一个奴隶司空见惯的国家很难有人把奴隶当成普通人来对待,我对他的态度并不奇怪。听到“把你送回去”那少女肉眼可见的战栗起来,连连称是,而后走进了我的屋子。
“就这样医生,这家伙以前的主人喜欢折磨奴隶,听他们的惨叫,虽然她浑身是伤口但身体还算不错,照顾您是没问题的。”他停顿了一下,向身后看了一样,讪讪笑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先失陪了。”
说完,他躬身倒退几步,而后快步消失在浓墨般的夜里。
我关上了门,轻轻叹了口气,奴隶在这国家并不便宜,他的确是给我准备了一份大礼,但……我看向希尔薇,她还保持着进来时的姿势,仿佛只要我不下命令,她就会一直站到再也站不起来。
“去餐桌上坐着吧”
说完我率先走向餐桌,那是由红木打造的长方形餐桌,古朴而典雅,同样是一位病人送给我的,这是我家里为数不多的值钱物件。我坐在长桌一侧,我并没有准确说让希尔薇坐在哪里,但是她还是坐在了长桌的另一侧—离我最远的位置。
“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我微笑着看着她,努力让自己看着十分和善。我当然不会像对待奴隶一样对待她,我认为,人生而平等,但是我又没有力量去拯救这个国家的每一位奴隶,我并非圣人,我只一位医生,想拯救眼前的人。
“主人您好,我叫希尔薇,没有姓氏,我很能干活,很能忍耐,请您随意使用我”
她仿佛机械般说着,仿佛不是在介绍自己而是别人,但说完后她又顿了一下,清脆又捎带沙哑的声音有了一丝情感:
“我,我上一位主人说让奴隶发出惨叫是最有价值的使用方式,请,请你对我温柔一些,拜托了。
她将头几乎埋在桌子下面,双腿也缩向胸前,却又不敢让**的双脚触碰椅子,她颤抖着,仿佛要迎接即将到来的灾难。我明白她的内心非常敏感又脆弱,从前的经历让会让她十分多疑,我走过去,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在我触碰到她时她的身体剧烈抖动了一下,旋即恢复平静,认命般闭上了眼睛,我注意到她的长发以及身上很干净。
“在这里等着我,放松坐着就好。”
我料想她还没吃饭,说完走进了厨房,没有准备两份晚饭的我只好切了写面包,做了蔬菜沙拉,以及煎熟一小块牛排,我做完之后将她们一齐端上餐桌,希尔薇仍然木偶一样坐在那里,显然她从未听过让她放松的命令,她怀疑着命令真实性的同时也非常不安。
“主,主人?”
她非常不安的看着我端上食物,巨大的恐慌让她“冒犯”般对我开口:
“是不是有重要的客人要来,我要躲起来才好吧”
她说话的同时已经有了离开的动作,我看着她的神色,内心隐隐有些绞痛。
“不,这些就是给你的,慢慢吃吧,牛排很烫。”
她离开的动作停住了,难以置信的看着我,而后盯着桌上的食物,眼神里居然有赴死般的决绝。而后用手抓着,慢慢消灭了桌上的食物—我忘记了她应该不会用刀叉。
她似乎吃的很撑,好像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我在旁边假装看报纸,但她还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偷偷看向我,吃完饭后她将餐具摆好,而后又轻轻挪动几下,确认整齐的没有瑕疵后看向我,我放下报纸,再次微笑询问
“好吃么?”
她从椅子上下来,面朝我站好。
“是的,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东西”
语毕,她的眼睛看向右下方,身体又开始剧烈抖动起来。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问这句话好像耗尽了她全部的气力,我猛然明白了她的想法,她的前主人喜欢以虐待奴隶取乐,那会不会有假装温柔对待奴隶而后借此为由施加暴行的时候呢?我意识到希尔薇的伤痕可能不仅仅在她的身上。
“什么都不会有,我向你保证,希尔薇,什么都不会发生。”
我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惊慌的移开视线却又不敢将脸别开,看着她发软的双腿,我知道她已经到了心理极限。我将希尔薇领到客房,这里本来是留给借宿的病人使用的,但并未用过几次,房间还算干净,朴素的家具以及白床单,对于居住要求不高的人来说很合适。
“今天你就在这里睡吧”我对希尔薇说
“在……地板上么?”她打量着这个房间内的物件,尤其是衣柜,仿佛里面会放着折磨她的器具。
“不,希尔薇,在床上,要好好休息,”
我将房间的灯打开,屋子里被黄色的灯光铺满,看起来还算温馨,我知道我在这里只会让她压力倍增,于是我对她说:
“我先去工作了,这个房间是属于你的,你可以在这个房间里随意活动,你可以把门锁上,没有人可以进来,明白了么?”
我说话的同时轻轻摸了摸她的长发,她的头发虽然因为营养不良有些毛糙,但是仍然很温暖,此时我注意到希尔薇娇好的面容,以及永远有着忧伤的蓝色双眸,希尔薇应该十分美丽,如果没有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的话,或许就是这份天赐美貌让她的从前仿佛置身于地狱。有一刻我产生了永远这样摸下去的想法,但那只是一闪而过。和奴隶产生感情,尤其是在这个国家而言,将会是灭顶之灾。
第二章
第二天一早,我打开房门,被吓了一跳。希尔薇早已经站在了房门前,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但相必已经站了很久,
“早上好,主人”
机械般的问候,而后静止在那里不动,我注意到她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她大约是昨夜很晚,不,或许是一夜未眠。
“早上好希尔薇,去餐桌等我吧。”
我准备了简单的早餐:面包,燕麦牛奶。我打算教她如何使用餐具。
将早餐端上餐桌后,我走向希尔薇,她的身体微微的向远离我的方向仰去,但却不敢有大的动作。
“别怕”
我再次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她已经不会像昨天一样害怕我的接触了,这是个好的开始,于是我轻轻碰了碰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掌。她闪电般的将手抽回,而后惊慌的看着我,又缓缓将手放回原位。
“别怕”
我再次轻声对她说
“我要教你怎么使用餐具,以后吃饭要用这个,明白了么?”
“是,主人”
我再次盯着她的眼睛,我们的距离很近,但是我仍感觉距离她的心非常遥远,我认真的对她说
“以后回答不用那么拘束,你可以轻轻点头,也不用我主人,你可以叫我医生,好么?”
虽然我的名气不小,但是我实际上只有二十七岁,是远近闻名的年轻神医。
但是我医治不了这个国家的疾病。
她瞪大双眼,我们的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我好像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身体里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轻轻点了点头
我轻轻握着她的手,上一任主人虽然虐待奴隶,但好像并不会让她们干粗活,有几只手指指甲被拔掉的小手触感十分的好,带着些许的温度,我小心的握着她的双手,不去碰她伤口,一点点教希尔薇如何用刀叉,她的身体从抖动到有些僵硬,再到慢慢放松下来,我一点一点告诉着她要领以及餐桌礼节,她用力的学着,仿佛如果不记住,这眼前的一切美好就会烟消云散。希尔薇学的很快,大概半小时后她已经能用刀叉正常进食了。我抬起身子,挺直略微有些酸疼的腰,回到我的座位和希尔薇一起吃完了早饭。
拿起餐具时,我注意到我的手心出了一些汗。
吃过早饭后,我看着希尔薇抹布一样的衣服,决定带她上街买衣服,希尔薇没有抗拒我的邀请,只是默默跟在我后面。这恰好是周末,街上的行人很多,向我打招呼的人络绎不绝,对此我早已习惯,微笑着像他们回礼,我在这镇子上很有声望。但今天有些不同的是,许多人看我的眼光与往常不同了—因为希尔薇,这些眼神中有好奇,有惊异,也有戏谑,对此我不置可否的笑笑,并未有过多理会。
走过青石板堆砌的喷泉广场,转向有酒馆的那条街,再往里面走一段路,我们镇上唯一的裁缝店到了。
“早安,莉莉安女士,我来给这姑娘做衣服。”
裁缝店的店主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黑色蕾丝手套与面纱,华丽的红色长裙与礼帽无不彰显着她的品味与才能—这衣服定是她亲手设计的。
“哦?”
她说话时故意将尾音拉长且上扬,放下手中的铜质长柄烟斗,慵懒的从躺椅上站起,轻盈的走到我的身边,细细的打量着希尔薇。
“想不到威廉先生也会买奴隶啊,还真是吓了我一跳呢”
莉莉安女士夸张的用手捂住嘴巴,那做作的表情哪怕换做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在嘲讽我。我苦笑到
“莉莉安女士,您可别笑话我了,这孩子是别人的强塞给我的。”
说完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我转头看向希尔薇,她的脸上仍是那副机械般的表情,好像并不介意我话中的歧义。我轻轻摸了摸希尔薇的头。
“您也看到了,这孩子的衣服实在简陋,请您为她选一件合适的衣服吧,价钱好商量。”
说完我开始打量货架上的衣服,突然间我的目光被一件连衣裙牢牢吸引了。那是一件靛蓝色的连衣短裙,从锁骨一下的位置皆是典雅的靛蓝色布料,而两臂与全包围的领口则是带有白色绸缎装饰的厚实纯白布料,两条三褶波浪形绸缎从肩膀中心的位置一直延伸到胸口正中合隆,其上有着长尾的蝴蝶领结,同样是白色绸缎材质。在靛蓝色裙摆的末端,一条条密缝的纹路,在固定末端绸缎装饰的同时本身又作为衣服的装饰纹路。我知道不用莉莉安为希尔薇挑选了。莉莉安很聪明,看我盯着那件连衣裙便转身前往货架,取出撑衣杆小心地将它取下来递给我。
“啊呀威廉先生,真是好眼光呢”
莉莉安轻笑的挪揄道
“找这衣服是我昨天,哦不应该是前天刚刚设计的,这世道已经让人已经记不起今夕是何日了呢。”
我没有理会莉莉安的搭话,轻轻把它递给希尔薇,而后和她一同走入了更衣室。我本是担心希尔薇不会穿着连衣裙,但很快,我便为我的决定后悔了,因为当希尔薇脱下那抹布般的褴褛后,我看见希尔薇的身体居然一丝不挂,理所当然的,你不会介意猫狗不穿衣服,在这个国家奴隶有蔽体的衣服已经是主人莫大的恩赐。在更衣室幽暗的灯光下,那因过度营养不良而干瘦的身体,即使灯光昏暗仍根根可见的肋骨以及,毫不意外的,她的身上同样布满了红色带状疤痕,只一眼,我便扭过头去,连声抱歉的同时迅速退出了更衣室。作为医生,我见过许多患者的**,无论是年迈的老者亦或是妙龄女子,我的内心都毫无波澜,但这一次,我的心脏狂跳不止,那是我隐藏多年的悸动,希尔薇是特殊的,她不是病人,不是有利所图接近我的人,她在这个国家的法律上是属于我的,我的所有物。我深呼吸,尴尬的走回柜台请老板为希尔薇挑选并换上贴身衣物,我站在外面告诉希尔薇不要害怕,在我的命令下希尔薇很配合,任由莉莉安摆布着。
当她们从更衣室走出来时,希尔薇已经穿戴整齐,莉莉安擅自为她带上了同样是靛蓝色的丝带,扎成蝴蝶结模样,长长的末端垂在她的脖颈肩膀,希尔薇不自然的扭动着腰肢,为不习惯束腰与内衣的感觉而浑身不自在。我看着希尔薇,我虽然察觉到希尔薇的美貌,但仍是被小小的震撼,那衣服都颜色与她的眼眸颜色交相辉映,为她这个年纪定制的大小对于她干瘦的身形来说略有宽松,但却更衬托出她柔弱的气质,我非常满意。在付过钱,当然连带着那蓝色丝带后,我与希尔薇走在回家的路上,连身为奴隶的希尔薇都明白,这衣服并不便宜。希尔薇咄咄不安的看着我,终于当我们走到喷泉广场时,她停下了脚步
“医……生?”
希尔薇怯生生的喊出这辈子除了主人以外第二个对他人的称呼后,咬着嘴唇,双手在身前,手指互相绞着,而后她又开口
“这衣服……要不要还回去……?”
她的脸上是我熟悉的表情,那是人受到了不属于她的待遇时惶恐的表情。
我在她停下的同时也停下了脚步,待她语毕,我凝视着站在喷泉前的希尔薇,她身形看起来甚至比喷泉的水流还要柔软,在这夏日为人们带去些许凉爽的喷泉,我想此刻为她带去的只有寒冷,情不自禁的,我轻轻抱住了希尔薇。此时已临近正午,喷泉广场并没有其他人,希尔薇被我措不及防的抱住,身体十分僵硬,但却没有推开我。我轻轻靠在她的身上对她说:
“你穿着她很可爱,这件衣服是属于你的,希尔薇,她是你的所有物。”
希尔薇瞪大双眼,听着那本来属于和她一样年轻而美丽女子应有的却从来不属于她的赞美,短暂的怀疑过后,希尔薇无声的哭了,她将头顶在我的胸口,努力让眼泪不蹭到我的身上,又不舍得蹭到连衣裙上,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一遍边声道歉一边哭泣着,我如鲠在喉,说不出来一句安慰的话,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有一道温暖的感觉从我的心里流淌到希尔薇的纤细身体里,良久,我轻轻牵起不再哭泣的希尔薇的手,我们一步一步走回家去。
之后并没有发生特别的事,我们用了餐,希尔薇仍然坐在餐桌的尽头,整个下午希尔薇都坐在她的位置上,看着她的裙子发呆,或许她在思考这是否是梦境,亦或者她什么都没有想。而我则继续干着我忙不完的研究,工作。在希尔薇回房睡觉后,我转身去往客厅—说是客厅,其实就是餐桌旁有沙发的壁炉而已,壁炉整体由红砖砌成,内部的碳黑痕迹诉说着它的故事,自我祖父开始它就已经在工作了。我坐在已经有些起皮的沙发上,眼睛下意识看向墙上的照片,那照片有欢笑的年迈女子,有表情庄重的老人,一对年轻夫妇,还有两位位孩子,那是我的家庭,我的亲人,但除了我以外,他们都已经离世了,有的战死沙场,有的因为触怒了国王惨遭杀害。我右手轻捏鼻梁,闭上疲惫的双眼,深吸了一口气,靠在沙发上回忆着我的过去,同时我也思考着我心中的那份悸动,
“父亲,我该怎么做?”
我凝视着父亲的照片,不知不觉竟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被一阵哭喊声吵醒。
我先是睁开迷茫的双眼,无法分辨那惊叫声是来自梦境抑或是现实,旋即我立马反应过来,我冲进希尔薇的卧室,即使有我的允许,她仍然没有锁门。我打开了灯,发现希尔薇的状况很糟,像是出现了癔症,她紧紧绞住被子,脸上满是泪水,面色赤红,我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很烫。而在我感知她的体温瞬间,希尔薇突然大力将我手掌推开,手在空中胡乱抓着,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事物在她周围萦绕不去。我被她的大力吓了一跳,而后马上反应过来是她发了高烧又做了噩梦,想必那个梦十分可怕。我马上前往药剂室调配退烧药,等我回到希尔薇的卧室时她已经停止了疯闹,大约是用尽了力气,那小小的身体仿佛风中的残烛,随时会熄灭。我将她扶起,她是那么的轻,在我手中仿佛一片羽毛,我将汤药给她喝下,希尔薇已经醒来,但并未睁眼,大概是认出了我,被动的喝下我给的东西。整夜我一直在照顾她。
三天就这么过去了,和往常一样这三天我常常外出,但不同的是我对回家的渴望更深了。希尔薇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偶尔还能坐起来让我喂她,好像是已经习惯了喂食,希尔薇非常的配合,像小猫一样安静,一点点吃着,我看着希尔薇消灭汤匙中的食物,心情也会莫名其妙好起来,我又捡起多年未动的小提琴,常常演奏给希尔薇听,在我盯着她看的时候她偶尔会露出微笑,但随后马上又会收起,仿佛一个笑容会触发谁的禁忌,这时我总会轻抚她的头发。又过去了两天,清晨的凉爽与晨光叫醒了我打开房门后希尔薇已经在门口等我。
“早上好,医生”
希尔薇穿着那条靛蓝色裙子,只穿了一遍她就记住了如何穿着,非常轻盈的向我深深鞠了一躬。希尔薇看着我,缓缓将下巴缩像领口,像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她的脸缓缓涨红,从她白皙的脖颈一路延伸到耳朵,我甚至以为她又开始发烧。
“主……医生您一直没有粗暴的对待我呢,无论我是哭,还是笑,您一直都是这么温柔……”
希尔薇身前的十指又反复纠缠着,用我从未从她口中听过,属于她这个年龄特有的羞涩语气说道:
“所以我,我如论如何都想让您快乐,您乐于看到我快乐吧……”
希尔薇未曾读过书,也不识字,她反复用着同一个词,但我明白她此时心中所想。
“……所以我,我以后会快乐,我为了让您快乐我会努力让自己快乐,请您,永远不要离开我……求您……”
有一股奇怪的感觉从心中涌上了大脑,我冷静的头脑嗡嗡作响,我感觉脑中有什么东西紧绷着,忽然之间又舒张开,我轻轻将希尔薇抱在怀中,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她的身体是如此的柔软,仿佛要融化在我的怀里,希尔薇将头侧过来,轻轻靠在我的胸前,还缓缓的蹭了两下,而后我们一同用了早餐,希尔薇坐在我的旁边位子上,她吃东西的样子十分可爱,最重要的是她的脸上一直有着微笑,那是我愿意为之付诸生命的东西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教希尔薇识字,与她一起读书,我演奏的时候希尔薇会在一旁静静听着,她不再收敛她的笑容,我也不再隐藏我心中的悸动,我总是轻轻摸着希尔薇的头发,一开始希尔薇总是瞪着她的大眼睛用疑惑的表情的看着我
“这动作让您很舒服么?我不认为头发是很漂亮的东西呢”
而后渐渐的,她会在我抚摸的时候享受般的闭上双眼。希尔薇开始回答我的询问,甚至偶尔会主动和我说话,希尔薇说,她的母亲也是奴隶,被折磨致死。父亲不知是谁,她是那个奴隶主最宝贵的物品,当然也是最受“关照”的。说道这些的时候她总会轻轻战栗,但她仍然将她的过去一点一点讲给我听。夏日越来越热,我又去商店给希尔薇购买了夏装,当然我还买了衣柜,总感觉家里的那只装有几件西装的衣柜不会够用。
某一天午后,我没有任何预约,在写完最后的病例后,我看向身旁的希尔薇,她总是笑着在我的身旁,或坐或站,看着我处理手头的任务,好像我那重复的工作是最有趣的事情。
“要出门走走么?”
镇子里有一片树林,第一次,我邀请希尔薇出门,没有任何目的,我知道希尔薇不会拒绝我,她未曾拒绝过我任何要求,但我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与激动。
“当然,我很乐意”
希尔笑的露出了洁白的而略微有些不齐牙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摸摸她的头,牵起她已经痊愈的小手出门走向了树林。
虽然已经是午后最热的时候,树林仍然让人感觉凉爽,希尔薇的眼里充满了好奇,不断询问着路上的昆虫名字,时隐时现的松鼠,抑或是兔子,我耐心的为她解答。当我们都有些走累的时候,我们寻得了林间的一只布满枫藤的长椅,看起来有些年头没有用过了。同希尔薇清除上面早已枯死的植物后坐下,希尔薇自然地用头靠着我的肩膀,我也轻轻摸着她的手掌,食指与她的食指轻轻摩擦着,林中的清新的空气夹杂着几声鸟叫,而我却从中闻到了一丝甘意,这气味让我头脑发昏,我看向希尔薇,发现她早已看向了我。此时的希尔薇是那么的迷人,仿佛若是失去了她,这树林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我的眼睛不自觉的移向她的双唇,多日的修养已经让希尔薇娅的身体恢复了正常,她那略有些小巧的双唇带有一丝弧度,我突然十分好奇它会是什么样的触感。那是同这树林与其中生灵一般的自然反应,我轻轻吻向了希尔薇,而她只是闭上了双眼,右手扣住我的手,十指紧握。只一下,我便抬起头,看着希尔薇那湛蓝色双眸,和她那眸子中的伤痕。
“这样,是可以的么?”
希尔薇轻声望着我说
“只要是你,什么都可以,哪怕你要我的命,我也给你。”
我的右手轻轻抚摸着希尔薇的脸颊,手指在她的耳上轻扫,感受着她耳朵的轮廓,希尔薇再次闭上了双眼。
良久,我们从树林走回家去,带着有些泛红的脸颊,和紧扣的双手。
那天晚上希尔薇来到了我的房中,把我吓了一跳,希尔薇从来不会在晚上离开她的卧室,她带着她的枕头,紧紧抱在她的胸前,她只穿了睡衣,那是老板娘为她定制的,舒适又宽松的布料让希尔薇看起来像一只惊慌的白兔。
“更像是不认识狼群的小羊”
我不禁想。希尔薇怯生生的开口道:
“医生……可以……和您一起睡么”
希尔薇十分难堪,但她的行动表明了她的愿望。
“每天晚上……我都会做噩梦,我会梦见我回到了那个地牢,我身上的伤痕都会隐隐作痛”
说到这里,希尔薇又露出了被她隐藏已久的恐慌,身体再次战栗起来。我连忙起身,为自己刚刚到念头感到羞愧,我安慰着希尔薇,将她扶到床上,希尔薇将头靠在我胸前,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我轻轻摸着她的头,直到她沉沉睡去。我看着希尔薇,这个少女现在对我没有一丝防备,我忍住了轻轻捏她的脸的冲动,担心打扰她,晚上我以那个非常诡异的姿势入睡了,虽然入睡的姿势让我十分不适,但这次的睡眠非常深,我好像很长时间没有如此沉重的睡眠了。当我醒来时,希尔薇已经不见了,我略有些惊慌,走出房门我听见了厨房的动静。
希尔薇在厨房为我准备着早餐,她围着比她还高的围裙,站在一个矮凳上,努力的在锅里铲着什么,她仍穿着有薄纱装饰的纯白色睡衣,在晨曦的阳光下我竟误认为是上帝的疏忽,让天使不小心飘进了我的厨房。我偷偷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她希尔薇,她先是吓了一跳,险些从椅子上掉落,而后被我的身体挡住。她马上发现是我,抬起头与我对视,幸福的笑着。
夏天很快就要过去,我又恢复了忙碌的生活,唯一不同的是多了永远在家中等着我的希尔薇,在夏末的最后几天中,我提前完成了工作,在原计划前一天晚上回到了家中,当我打开房门时,我看见希尔薇蜷缩坐在火炉前的沙发上,表情带着惊慌,她的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对她来说显然过大的白色衬衣—那是我的。我轻笑着关上了门,而希尔薇则在沙发前站好,犯了错般低着头,耳朵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
“对不起……”
我不让希尔薇看到自己的表情,假装生气的说道
“哪里对不起我?”
希尔薇的头更低了,声音仿佛要哭出来
“我不该穿您的衣服……不该闻上面的味道。”
说到最后她几乎哭出来,她就是这样,你问什么她就会答什么,她不懂得什么是欺骗,更不会对我有任何隐瞒。
我不忍心再逗她,走到她身前将她一把抱起,她惊呼了一声而后平静下来,发现我没有生气。她轻轻把下巴搭在我的肩上,语气却突然有了一丝伤感。
“医生……您对我是这么这么的好,”
我听到她的话语,将她轻轻放下,低下头凑近听着,希尔薇的头发稍稍有些乱,几缕长发垂在她的身前挡住了她的表情。
“这段时间我仿佛活在梦里……无论我做什么您对我的态度都不会改变,您始终关切着我”
希尔薇不会用“爱”这个字,却在努力的解释着它的含义。
“我却什么都不能为您做,我……我是您的所有物……按理来说我的一切都是属于您的……”
希尔薇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着,却同时开始解开身上的衬衫
“我……明白的,那时也有专门用来干这种事的奴隶,我只能用这种方式……”
我蹲下将希尔薇的动作止住,她猛的抬头看向我,眼睛里有着泪水。
“您不喜欢我的身体是么?……是的,我又瘦弱又丑陋想必没有什么值得您拿去的,但是,但是我要怎么让您永远在我身边呢,一直以来我都是受您的恩赐,我很害怕,我没有回报您的东西,如果有一天您厌倦了我怎么办”
我看着希尔薇流泪的双眸,我的心几乎片片破碎,我知道希尔薇的想法,而我却有我的顾虑,希尔薇是奴隶,我不能……
在我内心陷入挣扎的时候,我下意识的瞥向了墙上的照片,那是我所珍爱的人们,但我却没有珍惜他们,直到父亲战死的前一天我还在与他吵架,我紧紧攥住希尔薇的双肩。
“不,我爱你希尔薇,我爱你的一切,我想每天早上都能看到你,我想……我想你嫁给我,我们会有几个孩子,每天都能吃到你做的晚饭……”
希尔薇抬起了头,将带有泪水却无比激动的眸子投进我的眼中,而后又轻轻把头抬起,同时闭上了双眼。
“您可以……抱我过去吗?”
希尔薇点声音有些颤抖,她既为即将到来的事情兴奋,而又对它感到恐惧,那是从远古时期先祖传承的本能,同样是这本能怂恿这我将希尔薇抱进了卧室的床上,我关上了灯,同希尔薇一点一点除去了身上的衣物,当我不安的看向希尔薇,揣摩接下来该如何时,希尔薇的双手突然环上了我的脖颈,我反手抱住她,希尔薇拉着我,自己倒在了床上,因为激动,她的身体非常僵硬,
“我,很丑陋吧……”
她眼底深处的忧伤又浮现出来,我又一次陷入了她双眸的陷阱中去,一只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发,恣意的吻着她。希尔薇的身体也渐渐放松,我的右手手摸着她的耳垂,滑过她的脸庞,脖颈,瘦弱的胸口后,又向下探去。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扫去了长夜的寂静与聊赖,在这座总是有着浓雾的城市的夏末夜晚,雨滴激动而又小心的轻轻接近浓雾,浓雾开始出现波动,它害羞的躲闪着雨,随着雨越下越大,雾渐渐向雨开始靠近,她又开始迎合着雨,变成了雨的一部分,它们本就是同源,他们一同化为地上的水流,流入了爱情的湖中去。渐渐的,雨停了,湖面也渐渐归于平静,夜,温暖而无声。
镇上的人们都知道了希尔薇的事,我们拉着手和镇上的人打招呼,认识我的人们传诵着这段佳话,我也曾幻想生活能一直这样下去,秋去冬来,壁炉又派上了它的用场,希尔薇总是坐在沙发上烤着火,火光映照下她的双眼一闪一闪的,我望着她,心也总是随着跳动。
“当当当”
几声轻轻的的敲门声响起,我放下手中的报纸,餐桌旁前去开门,来人没有按门铃而是敲门,我有着不好的预感。
我打开了门,门外呼啸的寒风中赫然站着一位挺拔的男子—应该说,是一位十字军战士,他将盔甲隐藏在暗红色的披风之下,没有戴帽子,他长了胡子,但我还是认出了他。
“路易,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路易看向四周,向后退了一步,向我深深鞠了一躬,没有起身,他就那么弯着,对我说道:
“医生,国王对你们下了追杀令,军队已悄悄将镇子包围,明日一早就会收网!请您将小姐交出来,我凭借着我在军中的地位,能确保您的安全!”
凌冽的寒风打碎了他的声音,但我却听的一清二楚。我仿佛被霹雳击中一般,追杀令,我早早会想到这样的结果,但我们有想到它来的这么快,国王不会放任主人与奴隶相爱,更何况是我这样颇有影响的名医,一旦我们的事被人们所赞扬,那会从内部瓦解奴隶制度。
路易曾经被我救治过,十字军都曾经以家人起誓效忠国王,国王手中握着他全族的性命,他如今能来通知我,我已经很是欣慰了。不需要再多言语,我将仍然劝我的路易关在门外的寒风中。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安宁,这短暂的安宁。希尔薇早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显然她已经听见发生了什么。我转向希尔薇,露出一个强装镇静的笑容,轻轻抱住了她,抚摸着她的头发,希尔薇也紧紧靠在我的胸前,我安慰着希尔薇别怕,等明天清晨我们就一同逃出去,希尔薇仍然对我的话坚信不疑。但这一次,我没有看见希尔薇眼神中异样的神采。我让希尔薇回房休息,我必须镇定,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思考着接下来的逃亡计划,但无论如何想破脑袋,都是只有死路一条,希尔薇走进我的房间端进来一杯温水,即使生死危机近在眼前,只要有我在身边,她依旧温柔而镇定,我吻过了她,又低声安慰了几句,待她退出房间后,我继续思考着我的计划。随着我将打乱的思绪理清,那个方法在我脑子越来越清晰。
我要去直面军队。
逃亡根本没有可能,即使逃走,我们也只能过上隐居山林的生活,不能再见任何人……我知道此刻若我出现只有死路一条,但我很清楚,如果我死了,凭借路易的能力足以交差,国王便能以此告诫世人,国王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至少,希尔薇能活下去。
奇怪,思绪越来越清晰,但脑袋却越来越沉
我打算即刻出门,我要将希尔薇托付给莉莉安。
我马上起身,却发现没有力气支撑我的身体,可能因为我的动作,我的头脑被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拉着,堕入了黑暗的深渊,在彻底昏睡的前一刻我明白了一切—那杯水!……希尔薇!
我梦见了那个初夏的晚上,那个谦卑的男子再一次敲响了我的房门,但不同的是,他带来的谢礼是金银珠宝,还有数不胜数的珍贵书籍,我在那世人会为之疯狂的宝物里疯狂翻找,珍贵的瓷器被我扔向身后,摔个粉碎,独一无二的宝石被我当做翻找的踏板,我找遍了每一个角落,那将世界所有珍宝都囊括的小山中,唯独没有希尔薇。
我猛的抬头,外面已经是有着薄雾的清晨,我摇摇晃晃的推开房门,只一眼便看到了趴在餐桌上熟睡的希尔薇。她应该是一夜未眠,此刻睡得很熟,那么大声响都未能把她吵醒,我走向她,轻轻摸着她的头发。
冰凉的触感从我手上传来。
我瞪大双眼,以为是我的感知出现了问题,我将另一只手伸向她的脸颊
同样冰凉的触感。
“不”
我惊慌的发出叫声,转眼间我瞥见了桌子上的那封信。
亲爱的温格·威廉:
当您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去往了本该属于我的地方,很抱歉抛下您不顾,但是我第一次违背您的意愿,您会原谅我的吧?您给了我曾经连想象都无法想象出来的幸福,我已经非常满足了。我想,你总说的天堂大概也就是这样吧?您已经非常努力了,虽然我舍不得您,非常非常舍不得,但我是时候该走了,您不必担心我,回归您原本的生活就可以了,在昏暗的地牢时我总是想一走了之,但遇见了您以后我只想您永远陪着我,我变得越来越贪婪了。希望不会给您带去困扰才好。很抱歉医生,我已经快要拿不住笔了,我还有好多话想对您说,但是您说写信一定要遵守格式,我也是第一次写信,希望不要弄错了。我永远爱您。
只属于您的
希尔薇·威廉
我呆呆的看着信纸,没有悲伤的情感,或者说,没有任何情感,我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我回到卧室又打开房门,希尔薇仍然在安静的在那里,我开始轻轻用拳头敲打墙面,力量越来越大,直到我的手血肉模糊,我冲进药剂室,将所有的试剂打碎,又发了疯般撕碎了所有书籍,我能将人从死神的手中抢回,却治不了这个国家的顽疾。突然我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般,蜷缩着倒在狼藉中,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任由悲伤淹没了我,也卷走了我的一切。
希尔薇死了。
几个月后,王宫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位脸上皆是烂疮的药剂师在向国王进献神药时突然掏出利器刺向国王,那个自称医生的人被后卫当场刺死在大殿上,而国王只是瞎了一只眼睛。
或许他的双目从未好过。
于此同时,一首短诗开始在人民中间传诵:
上帝啊,看看这人间炼狱吧
折翼的天使被认作撒旦
无畏的骑士却被刺死在城堡
上帝啊,看看这人间炼狱吧
人人的微笑都好似假象
真心的善良却被扼杀在墙角
上帝啊,看看这人间炼狱吧
死去的恶魔在地狱里狂笑
活着的人们却渴望前往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