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德里安教授准备充分,把在美国教育部注册的正规大学执照副本拿出来供一旁还带点狐疑的婶婶观赏,又拿出相簿来给路鸣泽看,一一介绍说这是卡塞尔学院的图书馆,这是卡塞尔学院的运动馆,这是卡塞尔学院的音乐厅,看起来这个学院建筑风格古典而设施豪华,仿佛一座花钱全面翻新的中世纪城堡,照片里还有一张是夏季时帆上画着卡塞尔学院徽章的帆板在密歇根湖的碧浪尖上飞跳,古德里安教授介绍说那是学院每年固定的帆板赛,他们已经连续三年压过了芝加哥大学云云,言下之意作为美国一流名校的芝加哥大学倒也算不得什么。
叔叔赞美了围观帆板赛的女生们身材真好之后,侃侃而谈对于路明非的教育,他认为路明非能有多样化的能力和潜力,和他从小对路明非采取宽松的教育方式有很大关系。古德里安教授频频点头,叔叔得到了认可,非常开心,忽的想起很老的一本书叫做《哈佛女孩刘亦婷》,不禁猛拍大腿说自己也能写一本书叫做《卡塞尔男孩路明非》,在中国也能卖出上百万册,出名且赚钱,岂不快哉?于是细细询问卡塞尔学院在美国的影响力比哈佛差了多少,古德里安教授愣了一下以后拍胸脯表示卡塞尔学院这种精致的贵族学校其实在上流社会的影响力和哈佛相差无几,叔叔大可放心。
路明非垂着眼角听着这两个人相洽甚欢,不禁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不是面试,而是嫁女,他路明非就是这个留在家里赔钱嫁出去反而赚聘礼的女儿,男方很急切,女方家里也乐得顺水推舟。
等叔叔说到一时没词儿的时候,路明非终于鼓足勇气,问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古德里安教授……你们到底觉得我哪一方面……比较好?”
古德里安教授愣了一下,“都好!我们招生看的是综合素质,对于成绩单并不很在意。”
“可是,”路明非不依不饶的,“卡塞尔学院还开奖学金,条件真是太好了……怎么就觉得很难相信呢?”
古德里安教授挠了挠花白的眉毛,不得不严肃应对这个问题,“除了成绩,还有一些其他原因。你的父母恰恰是我们学院的名誉校友,而且对我们学院重要的研究项目有过捐款。我们会优先录取校友的子女,即使是名誉校友。”
全家四个人都愣住了,路明非心里像是有只醒来的兔子一蹦一蹦,他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得到父母的准确消息了,每次母亲写信来不过是念念叨叨重复保重身体好好学习之类的,从不提及他们在国外到底做什么。
“那我能见到他们了?”路明非急切地问。
古德里安教授摇摇头,“其实我也没有见过他们,听说是一直在忙一个很重要的研究课题,所以这些年一直在南美的丛林里钻进钻出。不过我有一张他们的照片,还有你母亲为了这件事写给学院的信。”
他把相册最后一页那张原本背面向外的照片翻了过来,放在路明非面前的桌子上,那是一个夏天的花园,远处依稀是卡塞尔学院古典而奢华的图书馆,近处则是无数的蔓墙,绿得沉郁而通透,一男一女携手在蔓墙里散步,男的穿了一件宽松的大白衬衣和一条洒腿裤,脚下一双木板拖鞋,女的一件纯白的居家棉裙,倒有点像陈雯雯第一次报到的样子。路明非伸出手指轻轻地触摸画面上两个人的脸,那是他的父母,他还能大概想起他们的面容。路明非有种奇怪的感觉,那一男一女离他真远啊,远在他永远都去不了的世界角落。他心里忽然就有点难过,那一男一女互相看着彼此的脸,带着融融的笑意,显然是二人世界,大概把他们合伙生过一个孩子的事情抛在脑后了。
叔叔婶婶也都点点头,婶婶还发表了精要的评论,“两个都上岁数的人了,还挺浪漫!”
那封信很简短,是打印出来的,大概是电子邮件一类的东西:
“亲爱的昂热校长:
很久没有联系,希望你的身体和以前一样好。
我们应该还有很长时间不会见面,最近的研究很紧张,我们没法离开,所以请一定留住您那瓶拉图酒庄的红酒,等我们回去品尝。
我的孩子路明非已经年满18岁,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也许成绩不那么好,但是我们都相信他会在学术上有所作为,所以如果可能,请卡塞尔学院在接收他入学的事情上提供帮助。
不能亲口对他说,只好请您代我转达,说爸爸和妈妈爱他。
您诚挚的,
乔薇尼”
古德里安教授把信装回信封里,递给路明非的同时,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他用无比深情的语调和不太标准的发音说,“明非,爸爸妈妈爱你。”
这个如此生硬的转达让路鸣泽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叔叔和婶婶脸上也绷不住,路明非的母亲乔薇尼那句话在信里说得那么柔情似水,简直催人泪下,可在身高足有一米九的魁梧男人古德里安嘴里说出来,确实有种令人发笑的错位感。路明非和古德里安教授也都笑了,餐桌上的气氛融融洽洽。
“现在放心了吧?我们可不是骗子啊!”古德里安教授笑着抓自己的后脑勺。
“嗯,我去一下洗手间。”路明非说。
路明非走进洗手间,把门关上,背靠在门上,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其实他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可笑的,多感人呐,那么些年之后,他妈妈还记得对他说爱他,这让路明非这个东西在世界上有了存在的理由,即使是由一个身高一米九的魁梧教授来复述,也没什么区别。“我爱你啊”这句话是一定要说出来的,说出来和写在纸上不一样,尤其对于路明非这种很缺爱的蔫小孩来说。他流着眼泪,感到越发的悲伤,反正这间VIP旋转吧也就他们一拨人,不会有什么人进来干扰,洗手间又豪华得胜过其他酒店的标准间,路明非就靠着门蹲下来,眼泪哗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