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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初见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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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房……阿壅?”

七月皱眉说道,“他,他虽不是样貌儿顶尖的英俊男子,可,可也不难看啊。只是卿相,你问这个做什么?”

周麟听到这样的回答,只蹙紧眉头,凝视着自己跟前的这个女孩儿,半日方缓缓说道:“那,那裴御史丞呢?他样子怎么样?颜阿苏大将军呢?彦子卿将军呢?他们,长得怎么样?”

七月更加奇怪,完全不明所以,她看了周麟一阵子,见其神色不似玩笑,面容肃然,只得也很认真地回答道:“裴御史丞长得很庄重好看;颜大将军年岁虽大了些,可看着眉眼轮廓,想必当年是十分威武潇洒的;彦将军长得,也……也不错,爽拔出众,很是俊朗。可是,可是,卿相大人,您问我这个,到底是有什么道理缘故啊?!”

周麟默了一会儿,终于又再不徐不疾地说话了:“我明白了。这么说,子房选了你,于灵泽而言,当是明智之举。自始至终,我,一直奇怪,他为何要娶你。你不是素界之人,这一点,旁的庸人瞧不出,但相信以子房的聪明,定是能看出来的……”

这一点,卿相说的没错,周壅在很早以前,嗯,一开始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所以,周麟的意思是,阿壅,并非无缘无故、毫无来由地对她,闻人七月温和友好的。

周壅他,是否是得知了她身上有着龙草荭花之纹,欲以此反证其真龙之身?而后以此为据,登上灵泽帝位?

可是,阿壅是怎么知道她身上有这个龙草荭花之纹呢?

七月记得很清楚,今日之前,尚不曾有此花纹印记。周司则和申掌严等人日日服侍,瞧见荭花印记的表情举动,那是今日方才出现在她的背上的。

难道阿壅他以占卜术数算知,可也不对。

以周壅曾教授她所知,卜卦占算之术,仅能推出普通人等的命运前程。龙主帝君和麒麟主相不在此列,无法算知。故此,就算那六十九位龙主之一在她体内注入了龙身气血,可也不是阿壅能算得出来,而后谋定计略她的。

只是,话说回转来,七月也瞧出来,阿壅看去很是在乎卿相的样子。既如此,却仍要同她这个无亲无故、无关无系的人界女子牵扯在一起,总是有缘故的吧。

也许,缘故就是卿相所说的这一个。

“其实,……皓卿姐姐……”

七月头一次这样唤周麟,自觉双颊发烧,很雷很谄很无耻,可已然势成骑虎,只得径直一条道儿走到底,给自己鼓鼓劲,继续说下去:“我同阿壅……”

实在是没有成亲的。

可是在后面的八个字出口之前,七月迟疑着顿住了。现在告诉她,是不是很残忍?!阿壅,都已经不在了。

——嗨,卿相,那个死去的人,其实爱的是你。他做的事情,其实是气你的。他同我的关系,真的很清白,没有半点儿那种情爱纠葛的风花雪月关系;就算最后的最后,他选择跟我在一起,也不过是不得已、无奈、勉强而已?

——是的,阿壅最后曾说,你,不回人间道,不可以么?

——是的,他也曾说,与广仁国一战后,无论是胜是败,我们就离开蕤宾宫。我带你去阳炁国玩,好不好?

——那些个,也许只是他料定,绝不可能和卿相在一起,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呢?

——……

七月想着,却惭愧起来,这算不算是撇清关系,把悲伤丢给眼前的女子?!况且,撇清关系后,她又以何等身份留在灵泽?她又如何要求卿相,送她回人间界?

我,真的很自私。这样想着的七月,最终闭上了嘴,将后头的八个字吞入了肚子,再没有出口。

周麟双眸带着似是悯色的温柔,她摇了摇头,说道:“你同子房,伉俪情深,遇到这样的遭遇变故,心如死灰的情绪,我很明白。你本非我素界之人,而今子房已去,你大约是不想留在这个世界了的。所以,三年。只需三年。你只需给灵泽三年,我就送你回返人间界,如何?”

“……”

七月低头复又抬头,目中有些欣喜,惊愕:“真的吗?”

“自然,有附加条件。三年里,你须得找到妫汭女帝;若是寻不到,则请你留下龙嗣。”周麟淡淡地说道。

“寻到妫汭?留下……龙嗣?”

七月重复了一遍周麟的要求,彻底地无语了,卿相,你是个大奸商啊!

“虽然,不知你身上到底是哪一位龙主的血。但是,龙嗣就是龙嗣。我们寻了妫汭女帝已然十五年之久,若是再三年,仍旧寻不到的话,只怕……也就……再难找见了。可以得到他国龙主的血脉,亦是灵泽不该灭亡的天意……”

周麟轻描淡写的语声又再响起在七月的耳侧。

这样的话,听在耳里,七月再忍不住,隐带怒气地插嘴道:“那……那个国家,岂非就……不再有后继龙主?以前阿壅也说过,龙嗣出生之际,前代龙主与皇后均会薨殁。这,这,……这岂非?你要绝了我的活路?”

周麟淡淡地笑说:“他国龙主之薨殁,那是灵泽之外的别国该操心的事情,同灵泽,自然是半点儿关系都没有了。至于你,你放心,在龙嗣诞下之际,我会助你跳转至人间道,那么,素轮道之定则,便再不对你起作用了。”

她在说什么?

不是说麒麟性仁么?怎么周麟她这番话,听起来这样刺耳?

嗯,这里很奇怪,非常奇怪……她说跳转到人间道后,素轮道的定则,将不起作用,所以龙嗣诞下之际,皇后、女主薨殁之说,也就自然而然地烟消云散了……

不对!

不对!!

对了,就是那里!很不对劲!!

“卿相,你说,素轮道的定则,对人间道,是不起作用的……”七月探询着问道。

周麟颔首:“不错。”

七月再问:“你又说,我身上的龙血,来自十多年前,我在人间道的时候,素界六十九位龙主中的一位所赐,故此我的背上方能在今日乍现龙草荭花之纹?”

周麟又再颔首:“不错。”

“既然素界的规则在人界不起作用,那十年前,便是有位龙主在人界,给了我气血,不也应该毫无效果么?”七月盯住周麟,一字一句地问道。

周麟一时语结,但只稍顷,她便又镇定自若地说道:“这……就不太好解了。也许正是玄妙时分,世间事,总是不知者多,奇者未为不有,乃是未见,故称为无。实是世人无知,并非无也……总之,不管当年在人界发生了何等样的事情,又或者当年你同如今一般,曾神隐至素界也未可知……凡此种种,惟今吾只见一件事实,便是:你背上确有龙草荭花之印。”

果然,我跟这个卿相实在是不合拍,非常非常的不合……七月在心里悲哀地默默念叨着,她的说话行事,总让我觉得她在针对我;而我,也超级看她不顺眼。这莫非就是命宫相冲?这会子说话,看她那书包掉的,整一副酸秀才的样儿啊,真让人听着难受寒瘆,唉。

蓦地,一个电光闪念间,七月的耳中朦朦胧胧地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因此故……我当替了仁瑞公主去死?莫不是,我的容貌和仁瑞如斯相似?但你是仁瑞的哥哥,覆巢之说,岂非荒诞?

——如此明目张胆,欺诳朝野,窃钟掩耳之举,徒增笑柄而已。

同样是掉书包的话,同样那么酸,同样那么寒瘆……出自闻人七月自己的口中。

那是,初来素界之时的她,初见孙帝洧渊之时,所说的话。

文绉绉,酸溜溜。

问题是:她,怎么说出来的?!

好奇怪!

还有那些衣物衫履袜裤,她如何能这样熟悉?还有她至今存疑的,关于各国言语的问题……

闻人七月,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沉思。

周麟则看着这个坐在床沿发呆的女孩儿,她今日不同平素喜着淡色衫服,换穿了很庄重的黑色深衣礼服了。这灵泽国服之墨色,可真衬她莹白靓媚的容颜啊……

如果,是眼前的这个女孩儿,这个子房所期待的女孩儿,穿上那厚厚的女主龙凤炫舞卷云团纹的灵泽玄端国服,不知道该有多么合适啊……但是,容颜是够了,能耐呢?她能不能撑起灵泽国的天地呢?毕竟,只是个摽梅之年的凡人女子。她能对付得了那班顽固的老匹夫吗?

虽然,她似是获得了武将们的欢喜;但是,颜朗并非彻底的心服口服;彦崈的态度也很微妙;钟离、纪侂胄、边自明、印去非等人,只怕也不过随大流罢了。那么,现在呢?还有文臣,势力渗透朝野角落,这些执拗的捧着则例规度办事的亲贵们……

是啊,她行吗?

这个,子房所喜欢的,愿意与之成婚的女子……

可不管怎么说,这是周子房的意思。妫汭既然不在,自然惟有听他的了。

子房的一个遗愿。

周麟下了决心。

“下个月的晦日,我会在朝上宣布我灵泽国女主之定。主位悬空已久,不能以常例来处理之,便参照孚应国,三个月内准备登基大典。”

说完这句话,这位麒麟主相再也不说话了,只在室内转了两圈,就离开安处室,走了。

留下兀自坐在床沿发呆的闻人七月。

过了两刻钟,璧雍殿内传出惨呼声。

“啊……!!”

人家没准备好啦!没心理准备啊!!!周皓卿!!!你!!!你!!!太过分了!!!!还有,谁要跟那个死洧渊看样学样?!

染月门内,璧雍殿外琉璃花坛附近的天井。

有三个碧荷深衣,青色勒帛腰带的女子,正在窃窃私语。

“姮儿,这是……是月尉夫人的惨叫声?”

“琴轩姐姐,您说得没错。

“灵媛,你来了?怎么……怎么……这是司藏库(注1)的,呃,‘那副华胜’啊,果然是名不虚传的‘那副华胜’!!……可是殿下不在了,还要用这个么?”

“是刚才卿相大人临走之际吩咐的呀,说要三礼并为一礼,总之,月尉大人,马上就是殿下的正妃,以及辅国上将军;不久,还要……还要……尊称她做陛下了。”

“可,这也是对的嘛。”

“就是,这才是正理。原本我对夫人还怀着几分疑虑,可待我瞧见那尊贵的印记后,就完全释然了。殿下,确实是真龙天子,没错啊,夫人也真的是夫人,一点儿没问题。”

“可是,琴轩姐姐,为何主相大人离去后,夫人叫得那么惨?”

“她新丧寡居,心情不佳,也是有的……想必是,思及殿下,哀难自禁罢。”

“姐姐说得果然有理。”

“嗯。灵媛,你还是先将这华胜送去给夫人过目罢,她瞧起来,很不喜欢繁琐的发髻头饰的样子。”

“知道了,这就过去,琴轩姐姐放心。”

二〇一〇年四月十四日。

庚寅年庚辰月甲午日,三月初一。冲猴,煞北,时冲庚申,天兵,三合,日禄,福星。

晦日。

玄墨宣室殿。

寅时。

是日,该时辰:宜祈福,求嗣,出行,开市,安床,赴任,祭祀;忌上梁,盖屋,入殓。五行所属为沙石金,满执位(注2)。该日五行之气属金;十二辰神日为满日。

大吉大利。

暌违十年之久,灵泽国的满朝文武以帝君临朝礼制上殿。

百官均头戴委貌玉冠,着玄色公服,系玉革腰带,挂金制鱼龟等印符袋,佩玉具组、香囊、玉具小剑、玉具长剑等,持玉笏玉珽,高靴白袜,素纱中单,踱方步鱼贯而入外朝六大殿之宣室殿。

宣室殿檐下有雕梁斗拱,入殿内可见墨龙和灵泽国玉玺纹饰大点金的彩画绘于梁枋之上。殿内的门窗全部重新烘漆,棂条上部的菱花格纹、下部的浮雕云龙接榫处的龙纹鎏金铜叶,俱都闪亮一新。

地面则是淡墨色的油润光砖,二尺见方,漫布全殿明间正堂,共计四千八百块。大殿内七十二根承重大柱以楠木为材,金漆蟠龙舞凤,每柱计有九龙九凤沥粉贴金凸雕纹柱。

大殿正中,便是的髹金漆云龙纹宝座,高高设于九围阶梯的台座之上,座后可见九扇云龙纹的髹金漆大屏风。

銮座周围的宝瓶,在这大日子里,插满了灵泽国花——瑞香。状似丁香,黄、紫、白、粉、或二色、或梅子、或串子,更有最名贵的品种:花瓣边缘有黄色细缘的金边瑞香。香气扑鼻,绕殿萦萦,满堂芬馥,闻之忘返,流连身际,挥之不去。宝瓶周围更有焚香用的香炉、香筒,只是反而淡得嗅不到熏香气息,唯做装饰耳。

殿内靠近宝座的六根明柱和梁、枋上的群龙彩画,全用新的沥粉贴了一遍金;宝座上方的蟠龙衔珠藻井,也统统重新金漆,更显多年不见的华贵。

被九条金龙缠绕于金銮座椅圈上的座边,立着一名墨服女子。

她个子不低。

銮座在束腰的地方透雕双龙戏珠,满髹金漆。束腰下的须弥底座连同明黄绢纱缎子的椅垫的高度,也不过到她的髀骨下方,膝弯略上。

坐在这銮座上,于她而言,当不是难事。

诸卿百官抬眼偷望,见此女子容色艳丽,同一旁高台座下左侧的铜胎鎏金加座上的卿相相比,毫不逊色。

众人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这位,就是先殿下的正妃?容颜十分周正,端秀淑丽,不失天家体统。”

“听得内廷报说,璧雍殿内官女瞧见了龙草荭花印记了!这还有什么可犹疑的?正统真要,实为国之大幸也!!!”

“以前是谁说二殿下不是真龙天子的?!若然二殿下不是龙身,他的正妃又如何会有龙草荭花的印记呢?”

“所言甚是!二殿下离开皇宫十五年之久,算算当年他以十岁弱龄走去他国,而后定是巧遇正妃,到了如今,正是龙草荭花之印现形的时日了!”

“若然殿下确是龙身,那么当日,唉!唉!曼倩大人和翁孙大人(注3)……唉,唉!又何必选女帝呢!结果,弄得今日,还要另选立女主……”

“确实……唉……女帝,还是不妥的吧?”

“可而今这位,不也是女主么?”

“是啊,真令人担忧啊……”

“她,年岁不大,最多只得双十年华吧?能担得起一国之主的大任么?”

“应该不会太差吧,颜朗他们那一战,不是在她的指挥下,胜了么?”

“那种算什么?根本没开战!!”

“算了,一个女子,还能指望她成就什么大业?总之,留下龙嗣便大佳也。”

“确实如此。”

“唉,我们灵泽国啊,这数代内,尽是女帝,麟相(注4)……真是……莫非是我灵泽,国运衰败之象?”

“住口,此等大逆不道之语岂可轻言?!”

“唉……”

闻人七月头戴嫡皇子正妃之九凤朝日之金玉点翠红黑宝石的华丽花胜,烫金流苏长长拖至胸前肩后。

她淡笑。

俯视下臣。

耳边听得卿相面向诸卿,开口一字一句地对着百官们言说:“我灵泽女主,闻人七月。”

注1:司藏库:掌管收藏皇子之掌货贝、珠玉、锦彩等财务的仓库。

注2:执位:为十二辰(神),即建、除、满、平、定、执、破、危、成、收、开、闭。建除十二直同十二地支相搭配,附会以定日辰的吉凶。素界认为:逢除、危、定、执、成、开时日子为凶,逢建、满、平、破、收、闭的日子为吉。附注:人界相反。

注3:曼倩指的是裴文,原御史大夫,也是裴祖荣的老爸;翁孙大人指的是彰充国彰太尉。

注4:麒相为男,麟相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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