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1.4.17
莫尼特看见四月清晨的阳光想要闯入房间的一角,却被拉上的窗帘拒绝,不屈的印出窗帘上紫藤花的纹路。他卷起裹着被子的脚,躲开帘子泛出的暗蓝色幽光。莫尼特在爬过出自梦境的千万张五官破碎的脸,穿越一堆又一堆孕育着凄惨寒气的扭曲森林后,含着梦呓苏醒。他赤脚着地,跳过二门槛,跨过走廊里趴着的那块土黄色地毯。他来到客厅,看见从邻居家咖啡壶中逃逸的水汽从楼上散落,薄薄的一层蒙在落地窗上。
透过半掩的主卧门,能看见莫尼特的叔叔拉里和婶婶杰玛在窗帘的黄色荧光中熟睡,莫尼特瞥见二人身躯在灰色被套下起伏,不时传出均匀的喘气声。
那段糟糕的经历已经过去了十一天,但那些可怕的记忆仍然对他穷追不舍,即使在叔叔拉里和叔母达里娅的悉心照料下,仍然会披着夜幕来访。莫尼特挥手一拳打在尼塔特的脸上,挣脱了尼塔特的控制,一路狂奔,从后门逃了出去。之后,莫尼特凭着记忆和一位好心骑士的帮忙,来到了位于伯纳德城的叔叔拉里家。
面前的墙在向自己靠拢,钛白色的瓷砖鼓胀着细密的气泡,软软的搭在自己的肩头。突然,莫尼特一弯腰,双手护住腹部,缩成一团,身体里传出一阵硬涩,就像挨了一次重击。墙壁带来的模糊的触感在一瞬间实体化,他没有丝毫防备就径直撞了上去。莫尼特的手向下摸索时遇到了坚硬的洗漱台面,他干脆伏在洗漱台上等着,任由混乱的空间感挤掉肺部的空气,直到那股断断续续的恶心感觉再次出现,让全部的知觉集中对付那股在胃里倒腾的恶心感,用身体的排斥反应使其通过喉咙离开,最后吐出一大摊酸水。
他下定决心要驱逐这种吵得他得在夜里不得安宁的恶心,不停的催促酸液的回涌,如此坚定,就像要扯出自己的胃袋似的。
“——唷呜!”
莫尼特感觉到尼塔特的血液在自己的喉管里滑动,它们进入莫尼特的胃后横冲直撞,直到现在也搅得莫尼特不安宁。他记得,尼塔特从怀里掏出一把黑色的匕首,用它削掉了自己的左大拇指,把整只左手都塞进了莫尼特的嘴里。血魔的血比其他种族的血液更浓稠,而尼塔特的血还含有一股腐败的臭味。
莫尼特感觉到自己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他吐出一滩粉红色的液体,喉咙里传来满意的呻吟,那滩酸水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其中含有不少黑红色的块状物,在排水口随着涡流缓缓打转——莫尼特猜那是自己内脏的碎片,也许是胰腺,或者是幽门。他抬头看见镜子里的那个人,他在这几天拉里的悉心照料下好了许多,但他的脸颊还是那种苍白色,不,比以前更白了,黄色的眼睛并没有因为宿夜未眠而失神,反而焕发出新的活力。莫尼特最先想起的是尼塔特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唷呜……呜……呸!”
莫尼特又连着呕出几口胃液,那种反胃感仍然没有消散,反而蔓延到了全身上下,莫尼特感觉自己的脑袋也在隐隐作痛。只是喝下了血魔的血液,从常理来说,胃酸会把它们全部分解掉,就像对待其他食物一样。但莫尼特让我眼前的这些状况已经完全脱离了常识:一只长着角,有黑色的天使光环,甚至还有翅膀的血魔,一个意外出现的人格,在保持洁净的情况下,又突然的削掉了自己的拇指。一把非常邪门的刀,能抑制源石技艺——就连父亲的那些疯狂的冒险小说里,也没有这样离奇的剧情。莫尼特喝下了尼塔特的血液,他不明白尼塔特所作所为的目的——难道是愤怒?自己从未招惹他,除了拿了他的一点东西以外,但看来对方并不在乎那块脏兮兮的布。而且莫尼特也无法确定喂给自己血液的那个家伙,还能不能叫做尼塔特,他给莫尼特的感觉完全是另外一个人。莫尼特仍然记得在喂给自己血液时,尼塔特脸上那种不受控制的落寞之情——那才是真正的尼塔特,一个不善于掩藏情绪的血魔。但不论如何,莫尼特隐隐的察觉到自己正在发生一些改变,或许是那几口血带来的未知名的疾病,有可能是某种通过血液绑定的源石技艺,想到这里,莫尼特萌生一种对于未知的恐惧,对于无法逆改的不定变量的漫长的彷徨,有什么东西正在改变,莫尼特谙晓。对于这个事实,既自己不再是高傲的旁观者,这一次他货真价实的成为了剧台上的一角,背负着剧本上编辑为了戏剧性强加的矛盾使命,为了最终的表演效果,需要再反复的剧本中作出,违心的动作一次又一次,直到观众的掌声响起,但最可怕的是,这个剧本的编辑叫作多舛命运。反正莫尼特都只能默默接受,顺应其变,就像他一直以来都在做的那样。
种在积水的收纳盒里的浮莲昏昏欲睡,在不经意间吐出几个干净的气泡。那些惹人讨厌的藤蔓和在其中寻找遮蔽的蜗牛被一并扔出窗外,屋内的陈设谈不上能让人惊艳,但其搭配和配色能得出主人不俗的品味,并且十分干净整洁。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里,新刷的米白色油漆遮住了因腐朽发黑的吊顶,阳光可以从客厅的落地窗涌进,肆无忌惮的从与客厅相对的主卧里离开。家具的颜色很明快,在和煦的春季里能饱含和熙,门前的挂架上放着几双纯色手套和围巾,小巧壁炉里燃尽的木炭与内壁融为一体。
莫尼特对面前牛奶麦片提不起任何兴趣,死死地盯着浮在液面上的一片穗粒,用汤匙在其前方创造一个漩涡,他想象着穗粒化作一艘远洋商队中的旗舰,坚挺的船身呼啸着破开层层巨浪,船头上的领航灯永恒的闪耀着,驱逐依附在浪尖的蠢蠢欲动的晦暗……船尾上翘,船头下沉,龙骨断裂,海水冲进舱室,盖过了人们的尖叫。穗粒打了几个滚后,缓缓沉入碗底。
“莫尼特,快吃吧。”拉里双手搭在下巴前,那种轻柔的语气反而让莫尼特感到有些不适应,“如果不合你的胃口的话,让达里娅给你做其他的,你总得吃点。”
“不用了。”
莫尼特含下一口食物,胃里传出抗拒的咕哝,他觉得像在吃熔化的橡皮屑。但他还是全部咽下,为了不辜负叔叔拉里眼睛里的那阵热意。
从客厅旁的落地窗望去,刚好可以看见那些那些沿街站立卡西米尔人的脑袋。
下午三点,拉里拨通了国际长途电话,响铃几声后,话筒里传来了审判官那无趣的低音。
“怎么,拉里?如果是关于卡里都的事情,那我只能说毫无进展。”
“……不是。”
“那是什么?我们官审判官很忙的,最近还要去与那些深海猎人周旋。”
“……哦,是莫尼特,他昨天跟我出去的时候又说了一些东西。”拉里怯怯的说,声音逐渐变小,“每当我们经过……”
“不论怎么说,现在问他这些都还太早了。”
“是他自己说的。”
“莫尼特,这个孩子说:‘我只感觉这一切都很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这些低矮的白色建筑,还有干净的花坛,带着一些黄色的装饰。’我想……”
“抱歉,拉里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希望这件惨案水落石出,找出背后的真凶。”
拉里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那些凶手在离开卡里都后,没有直接来到卡西米尔?”
电话那头的声音已经有些不耐烦,“那个孩子的所有言论都没用,你也不想想,拉里,我们甚至无法保证他精神是否稳定?如果他说的是假的,那我们只会耗去更多人力和时间。”
拉里望了一眼窗外,下雨了。她听见达里娅在隔壁房间呼唤莫尼特的名字。
“交给我们就行,拉里,我知道你很焦虑,受害者不只有你的哥哥的孩子。”
“可现在几个月过去了,你们也没有任何进度……”拉里听见对方着急的咂嘴声,随后是一声若隐若现的长叹。
“现在,只有我还在坚持调查这个事件——因为我与你的交情,最近几天来,我也感觉到有些乏力,受苦的不只有你一个。卡兹戴尔那边时局很乱,不能轻易介入。”
“而且好像你们那边也不安稳。”
拉里如梦初醒,语气也变得冰冷。“——有个马里乌斯什么的武装暴动,不过他们离伯纳德城远着,暂时不用担心。”
“嗯,那就好,拉里慢慢等我的消息吧。面对未知的风险,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平和等待了。”
拉里在正午过后的那几个温度合适的时间里,都会把莫尼特带去在伯纳德城内走走,用人间百态来驱散这个孩子内心的晦暗。后者对于这个发自善心的举动,他一开始是以沉默回避,但后面也逐渐接受了这份善意。这种日子百无聊赖的持续了一个月。
拉里不像他的兄长卡洛斯那样,富有冒险精神和理想主义。就面容上来看,他的五官线条更为柔和,没有卡洛斯那样的攻击性——尽管莫尼特脑海里有关于父亲的印象早已模糊,但不碍于他做出这样的判断。拉里的身体骨瘦嶙峋,有一些微微的驼背,背部的曲线恰好能与办公椅贴合,但拉里的肤色更深一些。躲在眼眶中的黄色眼睛自然的流露出疲惫。这双善于传达真情的眼睛,经常为他人的苦水回以同情的眼光。
拉里坐在莫尼特的对面,右指尖在左手指节处滑动,正上方有一个驮兽大腿骨做的墙饰,莫尼特觉得在哪里见过。
“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嗯……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本身就没有什么问题……?”莫尼特装模作样的吞下一口食物,仍然觉得难以下咽。
莫尼特到来时,刚一躺下便上吐下泻,接连发了好几天没有理由的高烧。拉里和达里娅也跟着操劳尽了心血。看见现在的莫尼特状态逐渐向好,拉里只觉得欣慰。但在经历那些事情后,本来就沉默寡言的莫尼特会变成什么样,拉里也没有把握。他想要深入对方的内心,试探着突入那片躲开阳光的暗淡地区,却被男孩眼中的不信任挽拒。一个月以来,他就像围绕着一颗苍白恒星,做着卫星的公转。
“这些城市都一个样。”这句话以一种不真实的音调被莫尼特说出。
“是你在书上看到的吗?”
“没有……我不知道书上有没有,但我就是见过。它们对于我都很熟悉,但又让我陌生得害怕,”莫尼特的声音越来越小,略带惊恐。“而且他们没有翅膀。”
“是你父亲告诉你的?”
此话一出,拉里就后悔了。但他还是下定决心向前迈进,总比原地踏步强。
“他的确有很多故事,讲不完的故事。”
“莫尼特,你挺像你的父亲的——你知道吗卡洛斯写过一些东西呢,还寄给我看了。”
他的举止间有一种熟悉的剪影,那你觉得莫尼特完全就是卡洛斯的翻版,就是一个能予绝望现实,希望的冒险家,莫尼特也像他的妈妈,永远带着憔悴的神情——他也像我……
“他像任何人。”
出自达里娅的话语再次回想在拉里脑海里。他想任何人,没错,只要留心观察,不用深究。莫尼特的动作和神情都毫无特殊之处,一举一动都是最原始的需求,不不包含个性一说,就像不愿引起他人注意似的。正因如此,他才可以映射出任何一个人的影子,就像拉里想起了卡洛斯一样。也许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心知肚明,所以他从不期望得到出自别人的强烈情感,这是否是一个正常的信号?这是否与莫尼特在内心埋藏的可怕欲望相违背?
“你为什么一定要走进他的内心呢?”
达里娅另外一句疑问接踵而来,扰乱了拉里的思绪。
“是作为你的兄长的替代品,用来弥补亲情?”
达里娅的话毫不留情,大多数时候也是一针见血,也正是因为这样拉里才会在茫茫人海中选择她。但其实拉里也可以直接告诉她,拉里害怕与亲近的人产生距离感,就像曾经卡洛斯与他相隔万里那样——哥哥离开的时候,他经常夜不能寐。随着日月的此消彼长,他敏锐的察觉出自己与尤佳拉间的爱正在减少,琐碎的生活摩擦产生的仇恨正在以一种陌生的距离形式出现,也许一个孩子就能填补这个空缺。
莫尼特不再说话。拉里借着这阵沉默听到了来自楼上的窃窃私语,有一扇门被摔上,又有一户人家撤离了这个城市。
“莫尼特,你想回去上学吗?”
“我完全不知道,”莫尼特还是自顾自话。“我就像很多人,我就是每一个人。”
拉里不能理解对方这仿佛如读心术一般,毫无语序的对话。但在那刚才的沉默之中,他的思考得到结果。已经笃定决心,要让阳光照遍莫尼特内心的每个角落,不管为了什么。
事件的转机出现在那冗长的五月即将过半的时候,莫尼特答应拉里给他说一些卡洛斯留下的手稿中的内容——当然,拉里的这个做法走进对方内心的一次尝试,卡洛斯的手稿只是一个借口。在莫尼特立F承诺后的第二天散步时。莫尼特开始讲述了他的第一个故事
“我起的很早——我觉得这样第一人称叙述更准确,为了前往海滩看涨潮,这里离海岸很远,要穿过罗西斯那里的几个小村庄。那处海岸有一块黑色的海礁。他还没有来,但我预料到她与我的相遇,好似他有我的一只眼睛,还是很冷,当他们把我打捞起来时‘我还活着’我告诉了那些面面相窥的渔夫,‘是的,医生,但我们必须把你装入棺材。’……”
“医生是谁?”拉里发出疑问,暗自佩服莫尼特能有这样的好记性,这个故事他都听得入迷了。
“医生是一个性情古怪的人,举止间都是繁文缛节……嗯……还有礼节性的职业笑容。他可能是一只萨卡兹……他也许谁都不在乎,医生是一个自私的人,包括对他的妻子和那几个孩子,但他的医术很高明,很多被下达病危通知书的人,特地从外地前来就医,有些人获得了重生,但也有少数人只得到了一些慰藉。这种现状促成了他的孤傲,他变得更加冷漠,目中无人,有人说他当医生的理由是可以欣赏别人的死相,这种说法似乎挺符合他性格的。但其实不是,他的冷漠只是一种顽固的天性。这种天性也算是一种天赋,如果他不是这种人,迟早有一天要被病人逼疯。”
“医生锤着棺材板,他听到有人在为自己念悼词。他感到恐惧,疯狂的砸棺材板,但棺材板就是纹丝不动,然后他突然穿过棺材板,看见那个广场中央的棺材——里面装着他自己,人们聚集在一起,听着他的助手念悼词。他瞥见人们的脸,萌生了一种比刚才在密闭空间里更加强烈的惶恐,他逃离了人群,却差点被那些疲惫的马匹吸入,再当他回来——抱着一颗侥幸的心理。”
“什么?”
“他发现,人们对它的离去毫无悲伤,都是一种不加修饰的漠然处之,就像他看病人的死相一样。”
拉里听完这个故事后,思考了一会儿,便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一个冷漠的人,居然会害怕人们对他的离去也是冷漠对待……这是你爸爸在哪里记录的故事?”
“——我不知道,它就这样突然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每当想起这些故事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我自己——就好像自己是那个医生,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这个想法,突然出现,它没有目的,也不属于……但我却会因为它而害怕。”
莫尼特说话带着哭腔,可能是还没从那个故事里走出来。拉里为自己的这个方法感到满意,因为头一次对方说了这么多话。
也是第一次,莫尼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拉里发现那些沿街的卡西米尔人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在莫尼特说第二个故事之前发生了两件打破平静生活的事:
一件发生在月底例行的与审判官的通话当中。
审判官的声音一点没变,包括那个残忍的较真劲。
“拉里十多天前我们在卡里都的那片森林里找到了一个女孩,外貌特征与你说的叫‘露西亚’的相符。”
“她现在在我们这里疗养,据她所说,她在村庄遇袭前离开了,在听见远处的爆炸声后,因为惊吓就躲在森林里的一个棚屋里,直到被我们发现。我们之后会送她去你的那里——再弄完相关的流程后,也等你那你的危机过去。”
拉里欣喜若狂,连忙把这个消息告诉莫尼特。莫尼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瞬间凑出了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
另一件发生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
“这是什么?”莫尼特问睡眼朦胧的拉里,指着角落上的黑色结晶,摇摇晃晃的走近。“前几天就发现了……”
拉里的疲惫立刻消失了,不知道该怎么表述。他苦楚着看着莫尼特。莫尼特歪头看着他家,没能得到答案,他挪步到厨房,向尤佳拉提出相同的问题。尤佳拉尽量以一种温柔的语气回答他,但事与愿违。
“矿石病。”她这句话听起来是如此的坚决,冷酷。
“哦,我早应该想到的。”莫尼特一种可贵的安然接受了这个现实。
莫尼特在第二天清晨讲述了他的第二个故事。
“有一个贪婪的船长,他拥有一整个商队,还有无穷无尽的欲望,但除此之外就一无所有。他非常明白自己迟早要坐拥无尽财富,因为在那个年代,贸易往来是如此的繁荣。每一位海民族都知道,在这个黄金年代做海商的潜力。”
“他的贪婪也基于这份所有人共同的信心,九次航行就为他带来了巨大的收益。他用这些钱换来美酒佳肴,价值连城的收藏品,艺术品,甚至还有一条属于第一艘开阔航线的船的烧焦龙骨。美好未来正在向他招手。他同时是一名伴海而生的海员,对大海的情绪变化了如指掌,也因此,他的船队比其他船队可以更快的完成航行,因为他总能与浪潮达成和谈,在无尽礁石中找到出路。赚钱的机会多如牛毛,山珍海味填不满他出奇大的胃口,牙齿嚼坏了又还有那么多黄金可以用来填补,而他的寿命也还有未知的长度。”
“他在挥霍掉前期攒下的财富后,很快开始下一次航行,但这次大海欺骗了他,没有壬塞魅惑随手的歌谣,更没有发怒的海神。大海只是突然换了一张陌生的脸,不同于多年以来他知晓大海的任何一面。他最后把货物扔上救生艇——一个合作伙伴明确要求他保护这批货物,但更多的是他认为自己可以凭借这批货东山再起。他因此错过了最佳的逃生时机,瞬间就被海浪卷走。”
“听起来他还挺守承诺的。”
“是因为对财物的留恋。”
“那他为什么会突然沉船呢?你父亲有没有记下更准确的起因呢?”
“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那他也不会乘船了。”
拉里切实的感觉到莫尼特与自己的距离正在迅速缩短。但愿能在把莫尼特送去疗养院之前,拉里能使他内心的那最后一道屏障瓦解。
他希望莫尼特能摆脱掉所有不宁的影子,他想要莫尼特在光芒中找到一处安身之所,没有恶意的外族人,只有漫长而仍然亲切的相濡以沫。
“你终有一天会离开那间阴暗的房子,在世间百态里穿梭。矿石病也没法阻止你,你将比你的父亲——卡洛斯——更具人格魄力,因为你是他们的孩子,你将会长大,将任何艰难险阻化作谈笑风生的能力。”
拉里如此殷切的感想。
莫尼特抬手接住一片阳光。
1091.4.14
莎夏?莎拉维尔拖着尼塔特的遗体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本来莎夏只是想随便找块空地或者墙角把尼塔特匆匆掩埋。但她经过的地方不是太脏,就是太潮湿。一具尸体加上“仪杖——弗拉”——外观室一把长柄的黑色双刃斧。两者的重量,很漫长的路途居然没有耗尽她的所有耐心。
她看到前方有一片草地。四周的高大乔木终年常青,宛如披满苔藓的宫殿立柱。这里阳光充沛,野花交错,织成的绵密地毯能在清晨留住一天中最为甜蜜的露水,即使在没有月亮的夜晚,也会有明星相伴,从不孤独。无论怎么看,这里都很适合做一块长眠之地。
“我想把你埋在这里,”莎夏把遗体靠在树下,在一旁站定,对着遗体自言自语说道,“这里就是一幅风景画,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这种地方。那些喜欢同情的科萨塔人,做梦也想被埋在这里。”
遗体歪着脑袋,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脸上挂着怜人的孤独。尼塔特的皮肤光滑的像大理石,眼睛的赤红色已经淡去许多,因而多了一些安详。莎夏找不到铁锹,她把“仪杖——弗拉”当做铁锹用,但不怎么称手,泥土飞溅。
“呼……地下的虫子可不挑食,但如果是你……”她绞尽脑汁想要想出一点损人的话。莎夏停下手中的活,看向尼塔特歪倒在树下的遗体,突然明白自己想法的荒谬。她还没能接受现实呢。
泥土飞溅,墓穴挖的很糟糕。
莎夏听见哗哗的水声,就像海潮在拍打铁皮。她心烦意乱的四处张望。
果然,她看见了斯汀?西弗洛尔?希安——站在尼塔特遗体的旁边,还有它忠诚的仆从“多斯”——一只不可名状的巨大生物,有着一个健壮的身躯和四肢,可以清晰的从外观上分辨出它嘴巴上的滤食网,长在体表上的对足宛如狂乱的水草,白色的鳞皮因干燥而枯萎,却又不断再生,它背着一个巨大的铁箱,手里握着一根鱼叉似的武器。它正面就像一个巨型鱼类含有颈椎的横切面。
“他真的死了?”斯汀用手指戳着尼塔特那没有弹性的脸。它的嗓音就像饱受海湿侵蚀的银铃。
“嗯……”莎夏努力将意识投入到劳动中,无视掉那只人型恐鱼。
“我想也是,我是说,他至少还活在‘西蒙’里。”
究竟是什么时候跟它们扯上关系的?莎夏不停的责问自己。一只拥有完美人型的恐鱼,还有它的小同伴。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反感。
察觉到莎夏的眼光,斯汀迎上她的视线
“抱歉。”但斯汀毫无愧意。“你得原谅多斯,它背上的东西太响了,里面装着海水,”它浅笑着耸肩。“它不能离开海水太久,它——还没有进化到像我这样,能适应陆地。”
斯汀向后退了退接过多斯的“鱼叉”。
“莎夏,‘西蒙’也不见了呀?”
“嗯,还有那半把‘该隐’。”
“甚至连尼塔特刻下的符石都不见了。”后半句话莎夏没有说出口。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口袋里还有一颗符石——那是尼塔特扔向己的。上面的祷文是:
“我将他们深深埋葬。”
“莎夏,我还会继续坚持下去,找到下一个使用者,直到他们愿意帮我为止。”
“我们比任何种族都更善于坚持和等待。”
“你也会去找他,对吧?下一任‘仪杖——西蒙’的使用者。”
莎夏回应道:“当然,但不是现在。”
现在,莎夏只想着给尼塔特弄好一个安息之处——就像任何一个姐姐该做的事。对于尼塔特在某个异乡的土地上中毒身亡这件事,其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她的心脏,她将埋葬他,作为最后一次姐姐的责任。他是她埋葬的第二位“仪杖——西蒙”的使用者。那种对于已逝之人的思念已经提前到来。莎夏清楚意识到,自己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有对他的怀念——不论他的死亡是否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