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Ace最讨厌的季节。
每年的这个时候，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总会翻过西北的崇山峻岭，拥抱南方地区潮湿的水汽。随之而来的是断断续续的降水和难耐的低温。哪怕用门窗完全隔绝了外面怒吼的狂风，阴冷也还是会慢慢地从你不知道的角落里爬出来，一点一点地爬上你的骨骼。
冷，除了冷透骨髓的冷以外，这21号城区的冬季没有任何特点。
Ace并不怕冷，但对这种潮湿感十分厌恶。用她的话来说，就是雅思轮种蛞蝓爬了人一身的感觉。
“……”她喝了一口还有点热气的红糖水，站在阳台边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一言不发。
“崽崽。”董渝走来，给她披上一件厚重的呢子大衣“还是回空调房里待着吧……”
Ace那双无机质的墨色双瞳依旧盯着外面“……我一会儿去老城区一趟”过了许久，她哑声道。
“去那里干甚？那里感染指数那么高，你一个病人去那里不是……”
“我只是普通感冒，奶奶。”Ace打断了她“家里还有新绷带么？”
董渝叹了口气：“储物间第三个柜子里。”
Ace把茶杯放在阳台旁的小玻璃桌上，走进储物间拿出一卷绷带和一小半瓶的酒精。解下缠满了双手的泛黄的，带着红黑色血污的旧绷带。那双布满密密麻麻的新旧伤痕的手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解剖台上的死尸的手一般可怖。
“……还行，好得差不多了。”她看了看自己见骨的伤口，给了一个十分中肯（？）的评价。
把酒精全部倒在伤口上以后，Ace重新缠上新的绷带，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指关节。这才走出去换衣服。
“崽崽，你这外套怎么这么重的？”
董渝掂了掂手上墨蓝色的大衣，颇为不解。
“用的是生物防护材料……姑姑说的……”她接过外套穿上。打开玄关大门就要走出去
。
“哎，血清。别忘了啊。”
“……”Ace看着她手中那一管黄金色的澄澈液体僵了一下，乖乖接过取下针帽，扎进颈部血管里。
我体内真的还有一滴血是我自己的吗？
Ace回忆了一下自出生以来打过的血清管数，陷入了沉思。
“怎么突然要去老城区？”董渝问
“接单，哨塔中心刚发布了一个回收任务……”Ace不咸不淡道。没有感情得像是个机械。
董渝叹气，敲了下她的头：“你呀……好好的干嘛去学战术科？去当文官什么的不好吗？高薪假多，还有福利津贴……最主要的是安全啊”
Ace：“您觉得，我看上去适合在那种官场做事么？”
董渝默默地看着面前这个苍白病气的少女。她的眼白上还缠着几缕血丝，过长的斜刘海遮住了小半张脸。就差没把“丧病疯批”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董渝自己也是很费解。明明这小姑娘小时候又开朗又活泼，一天到晚笑呵呵的。人见了都要夸一句
“哎呀，好可爱的小崽崽。”。但这越长就越丧批，话也越来越少。一天到晚垮着个小猫批脸，好像有谁欠了她三千万积分点一样。而且……“唉……”她又叹了一声。
“小孩子什么的属实麻烦。”Ace道
“你这个性子……啧……以后找对象都麻烦呐……”
“蛤？我是吃饱了闲着没事干吗？”Ace略微有点烦躁地抓了下头发“我们的生活已经够辛苦了啊……”
“奶奶总不能一直陪着你吧？”
“……”
董渝把小家伙抱进怀里安慰道：“咱们呐……不能把什么事都往一个人身上扛呐……”
“……我习惯了。”Ace闷声道
她轻轻推开董渝，没有任何犹豫地走向门外。“我那时候就说了，我能一个人走下去。走了，晚饭我不回来吃。”
董渝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在内心默默祈祷，希望自家小崽不要再带着满身伤口和血污回来。
…………
考虑到天气实在过于寒冷，Ace决定先去商业中心的那家名叫“Fate”的咖啡馆买点热饮暖一暖麻木的血液循环系统。
“欢迎光临Fate，工号0041很荣幸为您服务。”
身穿制服的粉发女性仿生人朝Ace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您需要来点什么？”
“一杯热的黑咖啡，糖和奶都不要。”
“好的，请输入您的终端ID”仿生人在全息屏上点了几下。
Ace输入ID，个人积分点哗啦啦地少了个“12”。
“听说了吗？昨天有人在老城区二区捞到了旧时代的智能手机。换了二十万积分点呢！”
“我去！那种地方还真有人去啊！”
“人家可是指挥官预备役，跟我们这种普通战士不同的啦～”
“啊……我也好想去中心学院呜呜呜……”
“想想吧……唉……老城区可真是遍地黄金呐……”
“那也得有命捡才行啊……”
Ace不留痕迹的瞟了一眼窗边那两个穿着外骨骼辅助装甲的年轻人，拿到咖啡就走了出去。
出了咖啡馆，她拦了一辆出租车。车主是个胡子拉碴的大叔，看上去颇为健谈。看这顾客是个小丫头，那话篓子就啪嗒啪嗒地打开了。
“小姑娘一个人呐？”
“嗯。”Ace抿了一口咖啡，被又苦又涩的味道呛得皱了下眉。
自“大灾变”以后的这几十年里，地球上的人口从二十二世纪中期的一百亿锐减至如今的四亿。全球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区域沦为生命禁区。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自然物种灭绝。好在基因中心保存了大量物种的基因数据，人类这才没有沦落到饿死的境地。
“在哪里读书哇？”
“中心学院，战术科。”
“战士？”司机大叔转头打量了她几下“看上去不像啊……”
这小姑娘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根本无法与那种一拳能打穿钢板的战士连起来。
“我比较特殊。”Ace说。
“这样啊……”司机大叔笑了笑“老城区吧？是又有任务了？”
“嗯。”
她淡淡应了一声，自顾自的看着车窗外阴沉的天空。
一路上没什么红灯，所以Ace没一会儿就到达了目的地。
下了车。沿着破败荒凉的旧购物街一路直走，左拐，就来到高耸入云的分界墙前。唯一的合金大门紧紧闭着，两列全副武装的仿生人士兵正在门前巡逻。
“Ace！”
身穿桃粉色水手服的娇小少女拎一门粉白色的火箭筒蹦蹦跳跳地向她跑来“你可算来啦～”
“昂。”Ace摸了下少女的发顶。
“啊嘞？你的专武嘞？”少女左看看右瞧瞧。
“一会儿再拿出来。”
“你俩的外骨骼护甲呢？”一个背着巨盾的黄毛少年急匆匆地跑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医疗机械人。
“外骨骼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少女单手叉腰。
Ace十分赞同：“锦绪说的很对。”
少年正了一下护目镜，严肃道“小矮子不穿护甲可以。但是Ace你是‘WSV’患者，体质本来就弱。必须做好防护。”
Ace漫不经心的瞟了他一下：“我很强。”
“……强就可以不穿护甲了吗？！”
锦绪拍了一下少年的肩：“Sorry王柯，强是真的可以不穿护甲的……你觉得真的有什么东西能伤到Ace嘛？”
王柯：“草……确实。”
“走了。”Ace走到仿生人守卫面前，出示身份码和任务代码。仿生人守卫的战术面罩闪了闪。
“身份ID0004321、1456782、4586728。中心学院高级部战术科0041届学员Ace、王柯、锦绪。任务代码62SY01。等级：Enimega。识别成功，允许放行。”
银色的合金大门发出沉重的轰鸣，自外向内缓缓打开，露出门后残破不堪的城市废墟群。浅橙色的阳光划破层层乌云从门内倾泄下来，仿佛是在邀请年轻的勇者们踏入这片静谧的，被时光所遗弃的世界。
“太阳诶！”锦绪兴奋起来，放下火箭筒摆了一个古怪的姿势，虔诚道“啊……赞美太阳～希望我们这一次能捞到好东西。”
“还有顺利找到叛逃的实验仿生人。”王柯双手合十。
Ace解开外套纽扣，拉开衣服内衬里隐藏的拉链，取出一枚空间纽。输入指令后从里面拿出几把黑金匕首装备在身上，又拿出一柄通体黑沉，上有赤龙旗的旗枪。
王柯看着那旗枪，眼中满是羡慕：“不愧是Enimega等级的专武，哪怕看了一千多次还是这么帅。”
“还好，顺手。”Ace挽了一个枪花。“先走一步。”
她身形一闪，转眼就消失在了身后二人的视野中。
王柯立马拉住锦绪跟了上去，喊道：“A哥你等等我们呐！护甲不穿掩护总不能不要吧？”
锦绪：“……也可以不要的吧？”
“……你给我闭嘴啦！”
三人离开后，大门又慢慢地合上，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不知从哪里涌来一片淡淡雾海，那雾越来越浓，转眼之间就把这片废墟吞噬殆尽。
浓雾之外的地方，残破的高楼大厦依旧闪烁着旧世纪的光辉。不时飞过一两只狰狞的机械生物，发出一两声嘶哑的哀鸣。
Ace仰起头，注视着那一轮光辉，莫名的有一种古怪的期待感。
今天的我，是会活下去，还是会在黑暗中长眠呢？
不为人知的地方，命运的齿轮咔哒一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