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渺尘山融入了层峦起伏的山脉;如若漫天繁星,乍地一看,除了光亮不等,并无其它不同。
此处距渺尘山已近百里之遥。不眠不休地穿梭于古木参天、荫翳遮日的丛林间,饮甘露、食野味,足足走了三日,冷昔一众方在这人迹罕至的山洞落了脚。
夏日雨水充沛,松木枝叶繁茂,许是此处鲜见人迹,欢腾的鸟兽对他们的入侵毫不畏惧,更有甚者窜到她们跟前,瞪大了眼,好奇的打量小羽怀中那只已被血污染花的小白猫。小雪起先还有些怯意,宁肯赖在一身血腥味的小羽怀里也不出来;后来,灰兔、松鼠们嬉闹的声音渐渐吸引了它,渐渐的,被小羽送至地面的小雪慢慢迈开了试探的脚步,一点点融入其间,与之融成一片。
山洞不大,往内似有延伸,洞的深处,隐隐传来水滴之声。冷昔将疲惫不已的小羽安置在一块干净的石板歇下后,便独自一人往山洞深处探寻。小羽懒懒地靠在洞壁上,看着正在洞口嬉戏跳跃的小雪,心情如同碧空下的浮云,悠然闲静得令她几乎忘了刚刚经历的那场浩劫。
没过多久,一个身影蹒跚着脚步走入小羽的视线。小羽连忙起身,搀扶着她在石板上坐下。冷清寒没看小羽一眼,背一靠住洞壁,就自顾自闭眼调息,不过片刻而已,她便沉沉入睡。
三日来,冷昔对其母毫不理睬,除了貌似不经心地拉下些烤熟的野味给她,一路上二人再无接触。小羽知道,冷昔虽然痛恨母亲对婆婆的无情寡意,但也真做不到弃她于不顾。对儿子的仇视,冷清寒未置可否,每每看到篝火边剩下了一个半个的野兔山鸡,她都会若无其事食之而后快。小羽常常在想,若在从前,这高傲的女子断断不会为了求生而食人剩物的,哪怕她明知这剩物是故意为她而留。她既然能坦然食下冷昔所留之食,不因别的,只因它们代表了冷昔对她的母子之情。
睡梦中的冷清寒,已没了凛人的寒意,脸上除了倦意,还多出了几分苍惫。一袭锦丝玉白的长衫血迹斑斑,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若是仔细了瞧,血痕的深处肌肤向外翻出,破口上结了厚厚的、乌红的疤。看着冷傲自负至极的人,今日却落得这般田地,小羽鼻尖不禁一酸。一路走下来,小羽有冷昔的怜爱,倒也没吃多大的苦;可冷清寒则不,她本身并无武功不说,常年居于绝尘宫养尊处优惯了,哪曾亲自行过这般长路?不仅如此,此前她足底的肌肤已被那紫眸男子用山羊舔破,一个人能强忍脚底的痛走了百里的山路,却也令小羽极是佩服。
想到这里,小羽的视线不由地落在她一双已被污血染乌的绣鞋上。小羽伸出了手,想帮其褪去绣鞋,哪晓得指尖轻轻一碰,便换来脚的主人一阵惊彻。小羽退缩了,抬眼看了看仍是酣梦不觉的冷清寒,颓然地沿着石板滑坐到地上,双臂抱膝盯住正追了松鼠嬉闹个不止的小雪,心丝一点点飘到天边。
不难想象,冷清寒的绣鞋下是怎么一番光景。因为就在一年前,同样在山洞里,她的绣鞋同样也曾被人褪去,当时的疼痛是剧烈的,她可以肯定,褪去绣鞋的刹那,她确实被痛得死去活来。然而,究竟痛到什么程度,脑海残留的印象已经模糊了。可是,当她从那双鹰鹫一般犀利的眼眸里,感受到了忿怒所掩饰不了的紧张与心痛时,心中那种拨云见日的欢快与幸福却令她今日想起,仍会心悸。想着想着,小羽的心又疼了起来,一股难以言表的悲怆之情从不知名的地方窜出了头,连树荫缝隙柔柔的夕阳都开始变得那么刺眼,泪水自觉地充了出来滋润干涩的双眼。
“小羽,小羽”冷昔的呼唤夹杂着脚步声由远而近,小羽心头一警,一边暗地骂自己没用,一边用手抹干了泪应声。
冷昔瞧小羽神色不对,满眼疑惑却不质问,小羽知他这是不愿为难自己,歉疚地笑了笑,然后指了指冷清寒的双足。冷昔释然,掩不住喜悦地瞥了小羽一眼,浅笑着牵起她的手将之引至山洞深处。不知为何,对于自己刚才掩饰性的一指,小羽心底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愧疚。看着不时回头的冷昔,脸上挂着神秘而欣喜的笑,不由地,小羽刚才低落的情绪也随之高涨。‘不许再想那无关的人!’小羽暗暗告诫自己,‘只有眼前这张笑脸才值得珍惜!’
走了进去,小羽才发现,山洞里面较外面大了数十倍,不知从何处射进来的阳光,让此处较外面更显得光亮。向上望,洞顶布满了一根根大小不一的钟乳石,石面光滑圆润,似有水纹波动,不时闪耀的七彩斑斓的芒光,令人如临瑶池仙境。在洞的正中央,有一池,池水来自于钟乳石下的水滴,一点一滴,细细如溪,经过长年累月的流通,在石面上划出一道道浅若青柳的沟渠,最终汇于地势较低的石凹之中聚积成池。
小羽站在池边,瞪圆了眼看着这一切,张大的嘴里半晌也蹦不出一个字。
原以为在池中稍时洗洗用不了多少时间,哪曾想入水没一会儿,小羽就睡着了。经过那段痛苦的失眠,小羽还以为‘夜魂’的毒性自行衰减了,原来并非这样。再次醒来时,她已在冷昔怀中睡了整整一日。
冷昔环抱着她,石池的水荡漾的波纹折射在他的漆眸中,却没搅起眸底的半点情绪。浓密的长睫、挺直的鼻、嫩红的唇嵌在苍白如雪的肌肤上,很是完美无暇,也没有一丝生气。小羽仰着头看他许久,他丝毫未曾察觉。
那日在客栈,怎么也无法入眠,可不过是下水洗个澡而已,她却睡死了,这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在想什么,竟能如此入神?’小羽的视线缓缓滑落到他的下颚上,比前些日子又瘦了不少。不由地,心又酸了。‘这下,他肯定知道自己的毒并未解了。他又该生他母亲的气了吧?说不定又打算陪她去死了。’想到这里,她垂下了眼,不安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她不希望他这样,可他的怀抱那么温暖,这么清新气味又是那么令人心安,现在的她,已经没了再次离开这个胸膛的勇气了。闭上眼,小羽心里渐渐亮堂了,‘或许,在那些难眠的日子,那些‘夜魂’也无法主宰的夜晚,正是没了这相伴了大半年的熟悉的气味,才会显得那么难过。’想到这里,小羽疲倦地笑了‘既然已经离不开了,那就留下来吧,未来怎样又岂是我这般的凡夫俗子所能左右的?’
“冷么?”察觉小羽在怀中蜷动,冷昔低了头,在乌发间柔柔地问,“还是饿了?”
“不饿!”小羽摇了摇头,脸埋得更深了。
“都睡了一整天,”冷昔放开了小羽,将她安置在铺满松软松棕的长石条上躺下,盖了他的长衫,俯下身揉了揉小羽散披在肩头的长发,深邃的漆眸专注地望着小羽,怜爱之情溢于言表,“乖乖歇会儿,我去找点吃的。”
“昔……”,小羽一把扯住了正欲转身而去冷昔。冷昔瞧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样,不由笑了,“嗯?想说什么?”
“阿姨她……”
冷昔先是一愣,随即明白她问的是谁,脸色骤然阴了下来。“管她做什么?”见他这样,小羽有些不知所措,想要说的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不、不是,你、你误会、会她了,我……”
“乖了,没事、没事!”冷昔很少见她这般,立即放柔了脸色,把她揽入怀中,“她没事,人在外洞。”
小羽的耳紧贴着冷昔的胸膛,心跳是如此地沉稳有力,她的心也随之坚定了。“昔,听我说,”小羽拉开与冷昔的距离,满脸真诚地看着他,缓缓地说道,“解毒一事,是我逼她,和她没有一点关系。”听到这话,冷昔愣了,不解地望着小羽。小羽见状,嘴角浮起一个无奈的笑,无力地垂下了眼帘:“我不想看到你为我而为难自己,我不希望见到你为我而放弃生命。我希望你能活下去,替我走完未走的旅程,替我看尽世间的繁华。我要你快乐的活着,因为,在我心里,你的未来就是我生命的延续。”
“小羽、小羽……”小羽话还未曾说完,人已被冷昔紧紧抱在怀里,嘴里不停地轻唤着小羽,语音哽咽难辩。
正在这当儿,洞里响起了冷清寒那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熟悉的声音倒没什么,只是那说出来的话,却将两个相拥而泣的人儿惊得登时没了声气。
“你们成亲吧。成亲后,我自会授你解毒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