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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绕多少路，陆晓凤和虞春便顺利寻到了目的地。路人告诉他们，只要认准一座建筑物，向其逼近。到达时，看见的那座高塔，是凤凰楼的群楼之一。而正对门的，则是全城最便宜的客栈——无牌客栈。
来时，陆晓凤向人打听了一通。他们投宿处对面的凤凰楼，位列餐饮界五百强之首。可与之抗衡的，惟有江南的金龙阁。
据说，这两家酒楼始建于春秋时期，经受无数战火洗礼，坐看多代君王变更，却从未停止过竞争。
当年，金龙阁创始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半路截住了前往姑苏的西施，求她帮忙宣传酒楼。自此以后，生意火得一发不可收拾。
时值今日，只要到江南金龙阁总店，还可看到大堂内，挂着美人亲笔签名巨幅画报。
凤凰楼先人眼看如此，也效仿着四处搜罗美女。弹指一瞬，百年飞逝，却没找到一个风头能盖过西施的。
尽管如此，凤凰楼的历代掌柜人个个自强不息，从不轻言放弃。
西汉元帝年间，凤凰楼的分店已遍布全国。掌柜人特地跑去京城，打通无数关系，欠下大把人情，结识了宫廷画师，请求对方将宫女画像予他看看，找找有没有相貌可赛西施的。
据洛阳畅销书之家谱类《凤凰楼风云人物》介绍，汉元帝时的那名掌柜，在诸多画像中寻觅了整整三日，废寝忘食，却始终没见合适人选，抑郁寡欢地回了洛阳。
多年后，他组织员工前往京城十日游，正赶上匈奴合亲团离京。掌柜的听说车上那名倾城女子，只是宫女出身，推算自己应看过她的画像，却怎毫无印象。后经查证，得知此女名叫王嫱，不曾行贿画师，被故意丑化了。
足足候了数百年的机会，再度失之交臂。掌柜的自感愧对列祖，吐血而亡，以身殉职。
三国争霸，传说美女貂婵拥有闭月之貌，可比西施、王昭君。
凤凰楼上下欢喜雀跃，除了当时的掌柜人。那掌柜年过着笄，大姑娘家平时最爱听说书人念叨，对战神吕布极其崇拜，成立了个“铁杆吕迷”联合会，已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
让她去请情敌回来，宣传酒楼，如同痴人说梦。此女最终被员工集体弹劾，下台走人。传说，她真去找了吕布，下场如何，撰书人也不得而知。
先祖们忍辱负重，一直熬到贵妃玉环为他们平反。凤凰楼有一几一椅是不让人碰的，听闻杨贵妃游洛阳时，曾在酒楼里用过那两样东西。
仰慕贵妃之人众多，无数富商想竞拍那一几一椅，均被凤凰楼老板拒绝。此二物升为镇店之宝，用红绸圈起撂于一室，供游人观赏，门票十文。凤凰楼还聘来速写画师，有意留念者，可隔着红绸请人作画一幅。
这一做法深受好评，沿用至今。故陆晓凤和虞春一到，就见凤凰楼门口聚集了不少专程来留念的人。
许是现在的老板推陈出新，注重了服饰这一细节。酒楼还开设了宫服租凭服务，让游人入画更加和谐。但即使与朝廷关系再好，文武、嫔妃之服还是不得外借，故只见多名宫女、太监从陆、虞眼前闪过。
“你要不要也去借身衣服，作画留个念？”虞春有些心动。
独自假扮成太监，绕着贵妃几、椅，搔首弄姿，体味意淫，自己也会被恶心到。但要是人人都抢着这样做，效果就不同了。不得不说，一件傻事一个人做，会觉得很傻。但一群人做，则变得意义非同起来。
“十文钱的门票呢，租宫服还要押金、租金，我不去。”
虽已到了投宿处，但两人都没回头去看无名客栈。陆晓凤盯着凤凰楼的高塔，这塔被改作客房之用，层层可见小二出入忙活。
晓凤哥感叹，大酒楼毕竟是大酒楼，没想到连塔顶也站了一个人。那人光着膀子，身上冒汗，敢情做了不少体力活。
突然，人群骚动起来，一人尖叫道：“啊！快看上面，有人要跳楼！”此言如同一帖仙咒，将所有人的脖颈提了起来，齐齐向上看。人们不再在乎画画，大多游离队伍，寻找视角好的地方观望。
被一伙人眯缝双眼、撑大鼻孔了仰视，是一种很不爽的感觉，尤其是那伙人还穿着雷同，神情一致。跳楼者情绪激昂，操起一块瓦片作势欲扔，引得楼下一片叫声。
消息传开，刹那间，凤凰楼高塔下被围得水泄不通。正值午饭时间，一些食客干脆捧着饭碗，飞快踱出。人一生中，亲身经历死亡的机会，只有一回，大部分人目睹别人的机会也不多。
“原来是为跳楼才爬这么高。我还以为是为揽生意想出的招儿呢，让一个人脱光了，站在塔顶造势。”
虞春看得起劲，忽被陆晓凤拉离，边走边说：“别站在塔底下，闹市跳楼不比跳湖，砸得不好，还得捎带几个人一块儿上路。”
这话引起人群的高度警觉，大伙强行克制好奇，如退潮般向后涌。
事到如今，人群已被两根无形的绳索系绊。一根从塔而降，系住脖子，拎高了头颅。另一根则拦在站于最前方的人的胸前，告诫着：若再向前，安全不保。
高塔下方的人群密集度，渐渐走向两极分化。塔周围几丈内，连只鸟也不曾飞过，几丈外却是人头掇动，个个目向高空，神情如同正在祈雨。
有人报官了，现场愈加拥堵。看热闹的人们继续看着，报官的人也在其中，跳楼者下场如何，他们比赶来的衙役更加清楚。目睹人死，且是在衙役费了牛九二虎之力后死的场面，是一生难遇的。
虞春不知何时与人起了争执，原因是为争夺上佳的观望地。
陆晓凤在一旁听人说道：“四大名捕来了，会怎么救？会不会直扑塔顶，与那人展开激烈博斗？”
另一人说：“救个屁！那‘四大名捕’是从京城调来的，四个人原在书塾做先生，擅长逮人作弊，才号称四大名捕。”
陆晓凤忍不住问：“好好的先生，为什么来洛阳做衙役？”
那人答：“还不是京城人思想新潮，崇尚二人世界，都不肯生育。这年头娃儿越来越少，要做先生得打破头。改行做衙役的不错了，我一亲戚，从先生沦落到种花生。”
另一头，四大名捕已展开了救援行动。一名衙役头戴钢罩，于塔下喊话：“兄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何要寻短见呢？”
另一衙役道：“与他说这些太深，还是先找他的家人来吧。”
这话换得跳楼者一声吼，他蹬腿、跳脚，一连做了多个危险动作，引得人群如海浪般汹涌轰叫，声音高度，由跳楼者动作危险系数的高低牵动。
一名热心人氏喊道：“他家人早就死光了！”
亲情呼唤方案告败，又一衙役喊话：“我们对你的行为既往不咎，但绝不能有下一次……”该人喊了一半，发现语气胜似过去在书塾教训作弊学生，立马打住，也不再言。
众人无语。
于是，四大名捕也渐渐加入了观望人流，胶着着。人群议论纷纷，都在问，怎么就没人问问他为什么要自杀？
那么多人，怎么就没人问问呢？
的确，这是一个神奇的现象。却因现实中，以不同形式，高频率地发生，而变得不再神奇。
据洛阳畅销书之心理类《走近寻短见者》介绍，选择闹市自尽的人除死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动机，那便是坦露心声或达到某个目的。
果不其然，尽管无人主动问，但议论中心还是顺风飘入了跳楼者的耳朵。他扯开嗓子一喊：“奶奶的！不给我工钱，老子和那奸商死磕了！”
临近年关，不少外出务工人员却因老板拖欠工钱，无法返乡。四大名捕总算有了头绪，一起喊道：“谁欠你工钱？是不是凤凰楼！”
人群一片哗然。
跳楼者举手下压，示意人们肃静，听他言，见人群依旧喧哗，又将一只脚伸出塔沿，做危险动作以示警告。换得理想的说话环境后，他吼道：“是对面的无牌客栈！我在那里做工两年了，连两天的工钱也没看到！”
陆晓凤童年时读书，青年时当官又遭罢，不曾做过工，问虞春道：“一文钱也不发，他怎么活到两年？”
虞春道：“笨蛋！现在老板对长工是包吃包住，包管工钱，就差包办婚姻了。”
四大名捕抽去二人，挤入无牌客栈寻找店主，得知该人已知晓风声，携款潜逃了。
冤有头、债有主。另两名衙役问跳楼者，分明是无牌客栈欠钱在先，为何他却站在凤凰楼的地盘寻死。
跳楼者抹泪：“谁让这塔显眼呢。”
他话一落，陆晓凤脑中即刻浮现过去在京城，皇宫城墙外，隔几个月就会有人撞墙而死。人怕出名、猪怕壮。连景点也因人丁兴旺，而招来寻死之人。
四大名捕再度聚首协商，决定请出凤凰楼的老板，一同劝说。店小二挤来说道：“老板出门办事儿去了，二当家就在附近，要不把她找来？”
所谓的二当家，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衣着奢华、长相另类，属于看一眼只能记住她的衣裳出自哪家商号，而记不得脸的类型。
二当家被找来时，身边陪着多名俊俏的少年郎，可见有钱何只能使鬼推磨。小姑娘一见有个光膀子的汉子在塔顶，做出各类惊人举措，立刻吓得大哭，她抽泣道：“你快下来啊……呜呜……”
被她一闹，陆晓凤身陷云里雾里，嘀咕道：“哭得这么伤心，莫非这寻死觅活的家伙，也是这小丫头的蓝颜知己？”
只听那小姑娘接着哭道：“你在这里跳楼……我们都睡不着的，还怎么做生意啊？”话未完，她再次泣不成声。只要那人不死在凤凰楼地盘内，即便选择吞食火药，炸了半座洛阳城，也与她无干。
“二小姐，他是被无牌客栈拖了工钱，只是想要点盘缠返乡。”店小二提醒道。
闻言，二当家破涕为笑，一抹眼泪，对上叫道：“你快下来！我给你钱！”
“三十两！”
“五十两！”
跳楼者快二当家一步吼出数目，即刻痛不欲生地猛捶胸膛，痛恨自己白白错过了二十两银子。小姑娘大笑，随手取出一张三十两银票。四大名捕原想上塔，交银救人，不料跳楼者已在人们的唾弃中自行走了下来。
这出雷声大雨点小的闹剧，换回人们“切”的一声，发着牢骚说无聊，全然忘记自己也是其中一角。
生活是无聊的，偶尔见些血腥场面，只要不出自自身，都可冲淡这种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