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如莹再次从睡梦中醒来,天又黑了。梦中的情景,还依稀在眼前重现,只不过已经模糊好多了。天上的繁星,星罗棋布。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这个新名其实挺美,能做万千星中之一,总好过孤单的流星。白如莹走到外面,风有些凉,当然这只是对她而言。着凉又淋雨,身体的不适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期望用折磨自己的方法来遗忘痛苦,她放弃了现在惟一一个可以关心她的人——自己。
像是久候一般,殷田朝她笑笑,然后迎上来。“白姑娘……”
白如莹匆匆打断,“我不是白如莹!我是星辰。”怕自己会忍不住眷恋,“我得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是吗?”
“久违了的称呼,你难道不想听听吗?这里又没外人,就让你再当一回白如莹吧!”
“明天,我的双手就会濡满鲜血,亲手杀死这个名字,又何必在今日徒增悲伤?”
“不,你永远都是白如莹,勇敢坚强热忱的白如莹。即使身陷泥淖之中,你依然昔日那朵洁白的莲花。”
白如莹淡淡的一笑,凄婉地说道:“那只是我失败的理由罢了。得不到爹的宠爱,让妹妹一点点疏远,骨肉亲情淡若水,不得已要勇敢坚强。不懂得如何与人相处,不得已要热忱。”她捋着自己的长发,想起十几年前那个总是柔柔缓着自己姐姐的女孩,她有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一如当时的她。一切却在她提剑之时变了样……闪亮的水眸充斥着妒火,她开始嫉妒自己,嫉妒愈来愈像娘的样貌,嫉妒轻易就可以精进的剑法……在弱肉强食中,童年的记忆早已从脑中剔除,除了自己,都是敌人,那段温和的不像话的日子成了镜花水月,不曾存在一般。她十一岁开始杀人,情感人性早已冻结,她的目光就只有仇恨,再也没了往日的柔顺甜美。白如莹松开紧抓在手中的长发——她却永远也忘不了。即使妹妹已经恨她入骨,杀死了相依为命的姐姐,在她的记忆里却只有那张五六岁的童颜。她不曾有乌得发亮的浓密长发——只是这一点妹妹永远也不会注意到。每个人都像一排连绵起伏的山,都有低谷和高峰,何必站在低谷去眺望彼端高耸入云的山峰?自己也有雄奇的高峰,而其上也有迤逦的风景。
“倘若所有人失败之后都如你一样,这时间也就无所谓正与邪了。你也用不着泄气,你和海兄弟总有重逢的一天,到时恩怨隔阂一笔勾销,你们又是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
说得像梦一样,梦想成真,只是个缥缈不切实际的传说罢了。
“其实你也不必太忌恨主人,他并没有外界相传的那样心狠手辣,无非只是个可怜的傀儡罢了。”
“我从未恨过什么人,恨太累,没有这样的习惯。”她始终坚信,自己从未改变,变得……只是周遭的景象罢了。白如莹突然喃喃道:“善良又怎么样,她没给我带来一丝一毫的幸福快乐,即使白如莹再善良,也不会被人所认同。因为她姓白,骨子流的是杀手的冷酷的血。”
“不。白如莹是快乐的。她享受着为别人着想的每个瞬间,享受着为别人牺牲自己。而且……还有个人一直在关心白如莹,只是她不知道。”
白如莹微微的笑了一下,她不知道为什么要笑,虽然只有一眨眼工夫,但是那是久违了的笑,灿烂的笑,让这黑夜都放光。“不是不知道,白如莹是感激他的,一直都是,但却无法报答,这是她的遗憾。”
“你现在不是在报答吗?你做的一切却不让他知道,值得吗?非但没有一丝感动,反而恨你……”
“我这样做也许真的很不值,很愚蠢,但是毕竟还是有一线希望的,我要试试。”效仿飞蛾,假如能在死前见到一丝一毫的光明,也就了无遗憾了。
殷田摇摇头,“可是你知道不知道,你的下场是怎么样的?”
白如莹笑了,她竟然笑了,连殷田都为之一震。“我的下场我当然知道,选择走这条路的时候我就一清二楚,可是最坏又怎样,无非就是死罢了。再说不关走哪条路,最后都要死,早与晚的问题。”
殷田也笑了起来:“这就是白如莹,真真正正白如莹,不管模样怎样的变换,心都是一样的,直到今天我才明白。”
“我……不是当初的我了,我的变化让我自己都感到可怕。对他们的杀人如麻,对他们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似乎已经习惯了。我常常梦到所有的人都来追我,都来赶我,无论走到哪儿,看到的都是憎恶的目光……”
“那只是梦而已。”
只是梦吗?事实不是这样吗?如果有机会,谁不想把我千刀万剐?而且……我真的觉得麻木了……”
“那是你的本意吗?如果是,我想你就不会站在这儿,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犹豫、不忍。如果你真的可以去恨,你会轻松很多的,可是你不能,也不会。你是无可奈何,你若是看不惯,可能很快就会被识破。你为什么总是要找自己的麻烦呢,不累么?”
白如莹不说话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所有忧愁苦恼惟一的宣泄方式就是折磨自己,她早就累了倦了。
殷田也不想再说了,他不想再去挖掘白如莹的伤疤了。“白姑娘……还没吃东西吧,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白如莹抬头看看殷田:“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殷田只是笑着,半天才说道:“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我觉得我的下场不会比你好,你的遭遇,你的处境我都明白,尽管我没你的悲壮。”
悲壮?他竟然用这个词来形容, “是吗?这条路可是你引我来的。”
殷田凝重的说:“我也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害了你……只是想,你一定不会拒绝的,而且也只有你可以担当此任。”
“什么害不害的,不是说了么,我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当真是一样的吗?我想就算跟在海之翼旁风餐露宿,你也不愿在这里锦衣玉食,是不是?”
白如莹没回答,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想你也饿了,快去吃东西吧!”
外面蒙蒙亮了,白如莹早早就收拾好行装。今天她有点兴奋,因为可以看到海之翼,可以看看他过的好不好,虽然只是远远的看,不过这就够了。同时也有些凄楚之感,因为现在的她和海之翼站的位置不同,对立的,敌对的。这一行,免不了要动手,白如莹一想到这儿,心就颤的厉害。她拿出昨天杨洵给的小瓶子,从里面取出一粒绿豆大小的黑色药丸,没有迟疑的吞了下去,离开了房间。
走到大门口,看到月华早就等在那里了,果然够早。月华见白如莹来了,一眼也不多看,一句话也不多说,抬腿就走。白如莹也乖乖的跟着,没问她们这是要去哪儿。
她们往扬州城外荒郊走去,白如莹疑惑的看了月华好几次,但什么也没问,反倒是月华开口说话,打破着趋于久的平静,蓦的一出声,倒有些不适应,“海之翼、柳枫,还有苗若雪一行人今天动身离开扬州。”这大概是白如莹听她说过的最长的一次。
“那他们去哪儿?”
“怎么,你很关心吗?”
“不……只是随便问问……”
月华瞪了一眼白如莹,“不知道!还有……不要知道那么多事,可以活的时间长一点。”
白如莹没吱声,也不敢再多问了,可是心中却全是疑问。她很迫切的想知道海之翼的近况,但这份关心,只有掩藏掩藏,而且被她默默关心的海之翼也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