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燦天静静地坐在桌前,再斟了一杯。
早就风闻皇上欲铲除朝中奸党,这秋世炎自然首当其冲。此时此刻他现身金陵,显是要渡江北上了。这老贼与北蛮私通多年,此番亡命而去,定然不会空手,只怕是身怀江南布防机要,欲卖国求荣呢。若真被北兵踏过天堑,唉,眼前这江南美景不免沦为焦土……
不由一声长叹。
树欲静而风不止,原不过想从杀手一职暂时休个假喝几杯酒而已,谁知就有个全天下人人都想杀的老贼送到鼻子前面来……老天安排的生意么?只是织锦的话也不无道理,这老贼北上途中虽略作改扮,但竟敢取道各路人等云集的金陵要地,一方面或是出其不意以逃避大内追捕,另一方面,只怕也是因为护卫周全而有恃无恐吧?
不过秋世炎的这份自信,在从不知退缩为何物的江南第一杀手面前,自是不值一哂。
哼,既然是天意如此,不若顺水推舟,就当偶尔做个好事吧,此次相杀费用全免…….
透明的酒液映着窗外天边余晖,显出美丽的淡红色。蓝发青年修长的手指轻抚上腰间一枚雕作蝎子形状的纤细饰物。
饭罢秋世炎略坐了一刻,正欲起身,抬头见原来坐在窗边的那潇洒男子手执酒壶,满面笑容地向他走来,似有意前来敬酒。他虽觉讶异,却也不欲多生事端,便想虚应了一杯即抽身而去。然而朝中摸爬滚打多年,已入暮年的老者却有着极其灵敏的一种第六感。那俊美的男子每走近一步,秋世炎就感到一分冰凉的恐惧缠上心脏。他推开椅子急速起身,想要避开那未出鞘已锋芒毕露的杀气。然而对方的速度决非普通人能够应对。灵巧的蝎形饰物握在手里,恰是应手的剑柄,一端延出一刃极薄的浅浅红光,轻软灵活如毒蛇口中吞吐的信子,舞在夕阳残照中若一片红色的薄雾,艳丽无双,一如剑名,“薄红”。
眼看刃尖就要碰到秋世炎的咽喉,红色的轻雾中突然劈入一道银光,瞬间阻住软剑去势。铮地一声,双剑相交,架住薄红的却是一把极普通的青钢剑,握剑之人,正是秋世炎那名沉默的随侍青年。好像早等着这一交锋似的,名为“蝎”的杀手脸上终于出现了很感兴趣般的活泼表情。借交剑一刻打量一眼对手,见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肤色白皙,轮廓很清秀,尖尖的下颌倒有几分像女孩子,一双深翡翠色的眼眸里忧喜不露,很是沉稳。
看来并非庸手。脸上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罗燦天的攻势忽转柔路,薄红轻软的剑身如一段红绸般轻拧向一侧,绞住对方长剑运力一扯,要叫他兵刃脱手。那人也非泛泛之辈,力透剑身,顺势前送,剑气到处,反倒要逼得薄红先退。嗤地一声轻响,薄红已被弹开,而对方剑身上,亦留下长长的一道伤痕。
“身手不错嘛,”心里涌起一种新鲜的欣喜,罗燦天一面谈笑,手下却丝毫不缓,“可惜竟甘为鹰犬。”一面撤剑略退一步,欲借示弱暗伏奇招。那人也不接话,趁势而上,因占了先机,出剑流畅。罗燦天只觉得他剑法清奇,招式冷峻严整,一时竟寻不到破绽反攻,心中更觉振奋,手下剑招益增繁复,延绵缭乱不绝。进退间忽见那人朗若寒星的双眸,心中微微一怔,不知为什么竟犹豫不能狠下杀手。他良机已失,一时陷于缠斗,隐隐却感到对方似也未尽全力。
正相持不下,眼角忽然瞥到一旁的秋世炎已退至楼梯口,显是意欲脱身,罗燦天脸上容色霎时一凛。对这老贼却不必手下留情,一招快攻逼退对手一步,足尖一点,身似离弦之箭,薄红直取秋世炎的心口。那冷峻青年却似护定了秋世炎,飞身来救。青光闪处,一剑荡开薄红的攻势,只是来势急了,身法便不灵活。薄红余势未消,横扫而过,恰掠过那人鬓角,玄巾落地,泻下一头墨翡翠色的长发来,衬着那人同色的眼眸,竟是一种无比清冷的美丽。好像青松覆雪一般的苍翠清寒,连罗燦天也一时迷惑,手下薄红不由自主缓了下来。那青年却不再留情,碧眸里闪过冷意,长剑舞处,剑芒吞吐闪出星星寒光。罗燦天只觉得手腕一痛,已有一脉殷红顺着薄红蜿蜒而下。
淡淡的血腥传入鼻端,罗燦天脸上笑容不减,深静的苍蓝色双眸,却渐泛出危险的光彩来。久未尝到鲜血的薄红好像也兴奋了起来,剑刃上隐隐流动着一层奇异的光华。
全然不顾腕上的伤,薄红再次化作一道赤练凌厉地袭向秋世炎。寒光一动,长剑照旧横加拦阻。双剑甫相触,两方使力未老之际薄红却猛地回转,剑锋反削向上,剑尖直刺那人面门。眼看对方回剑不及,电光火石间罗燦天手腕略偏,薄红嗤的一声从那人耳边擦过,削下几缕翠发。一剑过后,他也不再进逼,反退后一步,横剑立定,看着那人白玉般的颊上,渐渗出一痕血丝,好像被支看不见的朱笔划过一道,和着碧眸翠发,竟有一种奇异的艳色。
“啧,可惜了……”不知是感叹失了克敌制胜的好时机,还是在惋惜伤害了那姣好的容颜,蓝发的杀手勾出一抹邪气的笑,轻轻叹道。
仿佛惊异于罗燦天那一剑的留情,那沉默的青年刻意忽略了前者那一句感慨中可疑的轻薄态度。一把架起软在楼梯边的秋世炎,飞身而去。
看似放弃了追逼的杀手则斜睨了一眼楼上被突然的变故吓得不敢动弹的众客人,仰天一笑,在一片狼藉的桌上丢下锭银子,转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