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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红流恨随碧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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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月色下的江滩,墨汁似的江水轻轻拍打荒废多年的古老渡头。残存的青石埠头大多龟裂,没在水中的部分已叫一片稀疏的荻花覆盖。岸上一块倾倒裂成几段的巨大石碑上,只剩金陵两个字依稀可辨。

白浪滔天的江水在这一段渐缓下来,渡口前的江面开阔,水势平缓,即使在稀微的月色下,仍能看清楚江面上的一切情况。江上吹来的夜风里带着一丝湿气,月亮也模模糊糊的,似是江雨欲来。坐在石碑一头的红衣女子好像冷似的搂了搂肩膀,墨色的长发被江风吹得微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它们一一纠结。轻抚着膝上横着的长剑,金属冰凉的触感在这荒寂的情境中显得格外冷酷。她遥遥眺望黑沉沉的江面,觉得自己好像传说中的望夫岩。

视野中终于出现一点光亮,那时一叶小舟,点着一盏昏黄渔灯,正从下游极为缓慢地向渡口方向摇来。凭着暗中视物的优秀目力,她一眼看见仗剑立于船头的修长身影。

来了。终于看见猎物迈入陷阱般的欣喜。快一点结束吧,她想,好想快回到那灯光华美的所在,品一杯热腾腾的香茗,再向那人身边抚一曲琵琶,听他说些不着边的甜言蜜语,她的心便会被填得满满的。

握剑起身,江上那船越来越近了。

刚迈出一步,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织锦。”

轻轻的声音,却像炸在耳边的一个霹雳,震的她眼前一晕。急回身,恰对上一双苍蓝的眸子。那人俊秀的脸上波澜不惊,却少了那惯常的戏谑表情,比平日更显英气。华美的蓝发,配他一身白衣,真是飘逸潇洒。皎如玉树临风立。她不由又看得痴了。唉,每次见到他,她总是变得这样傻乎乎的。

“这么大的风,把你冻坏了吧?”那人的声音渗着少见的温柔,像要把她醉死似的,“织锦,我们不要呆在这个鬼地方,回花舫去,你再给我泡杯碧螺春好不好?”

下意识地点点头,就要向他身边去。才举步,手中剑鞘在残碑角上轻轻一磕,当啷一声响,把她从梦境震回现实。努力地在唇边扯出一个笑,心却在寒冷的江风里一点一点收缩:“你怎么找来了?我......我路过这里,只是想坐坐而已...”明明知道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抱着那一丝幻想不肯放呢?

望着眼前女子微微泛白的唇,罗燦天胸口弥散开一阵闷闷的痛。欲言又止几乎放弃,然而犹豫再三,心头盘旋多时的那句话终还是问出了口:“织锦,为什么是你?”

“不是我!我不知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敏感地体会到了他话里的意思而下意识地否认着一切,一向温婉的女子像被逼到角落的小兽,眼里忽然爆发出一种不顾一切的绝望光芒。

“那么织锦,就放他过去如何?莫再管什么义军名册和布防图,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不好?”

紧紧凝视着对面的男子,好像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犹疑或动摇。然而那人的眼神是这样沉静,带着深深的悲哀颜色。织锦的觉得自己怦怦乱跳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直沉到了底,反倒有一种冰冷的平静感。

在一片比黑夜还要厚重的沉默里,女子眼里的最初的慌乱无措竟无声无息退去了,渐渐取而代之的,是两簇冷冷的火焰,静静越燃越盛,映得她一双黑眸如寒夜的星子。丰美的樱唇里吐出罗燦天所不熟悉的森冷声调:“若我不能放过他又如何,你要阻我吗?”

“我不想与织锦动手。但为江南众生免遭兵燹,我却非阻止幽冥府主不可。”

“哼,枉我费尽心机遮掩,竟还是被你看穿。你是怎么知道的?”

“幽冥府之人一路尾随于我,却又极力避免与我起争斗。纵然见我相助少嘉,他们仍不肯伤我性命。我自问与幽冥府并无交情,只是织锦,”那人好看的双眉难得地蹙着,不知是不忍还是怜悯,“你待我总是这样心软的。”

“织锦,那日在烟雨楼,你不欲我杀秋世炎,是因为名册与布防图不在他身上,你仍需留他性命直到取得这两件事物为止。见我起了杀意,你虽有顾虑却还不甚担心,因为你知道他身边有高手护持,我未必得手,纵然少嘉真的不敌,你还可让幽冥府出手阻我。相比之下,你更怕秋世炎当场认出你来,不免身份败露。是以一经我劝说,你便顺势离去。

后来我与少嘉交手,你自然知道战况。你听闻少嘉身手不弱,竟护得秋世炎无损脱身,料得有他在秋世炎一时当无大碍。最大的威胁反倒在我,你知道我一旦决意绝无中途放弃之事。如此一来,杀手出身的我,若要暗中取秋世炎姓名,实是防不胜防。所以你觉得与其让幽冥府守着秋世炎,时时提防我,倒不若让他们尾随我并暗中监视来得有效。只可惜你不曾料到少嘉与秋世炎的溯源。废宅内少嘉动手锄奸,待幽冥府赶到已然迟了一步,图册落入少嘉之手,你只能下令出手强夺。”

“可惜我幽冥府本已得手,偏偏你要横插进来,救走姜少嘉。当时名册与布防图就在你身边吧?你却故布疑阵,先哄我说要将他送去北邦,转身又放他离去,只为了骗得我来此好揭破我身份?你就这样确定我会亲自前来?”

“当日你见姜少嘉逃脱,借出门打水机会,只怕已吩咐了幽冥府全力追击,故此不见忧色。只是你误测姜少嘉将要北上渡江,直到听我分析才知道姜少嘉还有往潼州一条路。然而幽冥府高手已从你指令向北追击,姜少嘉又实力不弱,寻常杀手能奈他何?一向谨慎如你,怎能不亲自出手以免错失了这最后机会?这金陵旧渡本是长江水道西行的必经之处,此处水面开阔,行舟又不快,最宜伏击,你不会不知道,是以我便在此等你。”

织锦冷笑一声:“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尚有一事不明,就凭幽冥府的人对你手下留情,你便知道是我?只怕你早就对我起疑了罢?!”说到这里,脸上如覆严霜。

“初时我只是疑惑,却还未明白,直到我想起更早时候的一件事物,方令我真正确定你身份......织锦,还记得烟雨楼上我送你的东西么?”

“那支钗?!竟然…! 好,真好啊...... ”女子的脸色蓦然由白转青,紧咬一口银牙,连身子也微微颤抖,“原来你早有打算!”

罗燦天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并无一丝计谋得偿的喜色。

“并非我设下圈套。那钗本是我偶然得来,虽知其来历不凡,但料想送给了织锦你也并无大碍,谁知竟会如此巧合偏偏遇上了秋世炎。

那钗本是秋府打造献与皇后秋水音之物。虽然其后不久秋世炎便仓惶出逃,秋水音遭废,但秋世炎没道理不认识这钗。我初时尚担心他见了钗,会误以为我们是前来追捕他的大内高手,不免打草惊蛇。谁知他虽认出凤钗,却未见惊慌之色。我开始并未多想,后来种种,才终于让我悟到其中关节:那时秋世炎之所以毫无慌乱,是因为他不但认出了凤钗,更认出了你。他见凤钗在你身上,误以为你是在警告他秋水音已在北国之手,以此要挟他尽快交出名册与布防图。他那时尚未取得图册,是以不但不敢上前与你交谈,反而想要避开你,你却不知道这其中奥妙,反担心他撞破你的身份,故而匆匆离去。”

“原来如此!”织锦毫无血色的唇边一抹笑纹渐渐扩大,终于发出长长的一串凄厉笑音,“真可笑啊,原是一心一意想要瞒你,谁知竟因此叫你瞧出破绽。我是不是傻得厉害?”

“织锦……!”

“我不是什么织锦,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我不但是幽冥府之主,更是北国汗王亲封的定南郡主,慕容绮织!”

再没什么可掩饰,慕容绮织反而觉得一片轻松,心在碎裂一样的疼痛中,竟然好像要轻飘飘地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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