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下 - 出师离岛
又是八年的光景。
按师姐们的说法,我已长成了二八年华的翩然少年了。
这八年间,在母亲的指点下,我从烟云棒法的内功心法练起,经过日以继夜的苦练,已经练至心法的第三层,将棒法的前六式使得有模有样了。只是要练剩下的两式,须练就心法的第四层,方可继续。可我却始终不得其法,每每真气运至各大要穴之处,便突然觉得经脉逆行,无法贯通。据说,师祖们也皆是练到此处,就不能再有突破了。母亲担心我强行运气会走火入魔,近来这事也就被搁浅了下来。
反倒是母亲,因为常年伴我在岛岸边上练功,受了风寒得不到彻底的治愈,寒气日益深入了体内。虽然此后她减少了去岸边的次数,但她毕竟是失去了武功,没有真气护体,久而久之,身子便一天不如一天了。
至于蒙面男人,也再未传授过我任何武功。甚至到后来,他很少露面,只是适时地出现,助我的轻功造诣再上层楼。直到现在,我已经能在韧性十足的竹枝间,靠轻点竹叶,而来去自如了。
我并没有告诉他,我在修习烟云棒法的事,他也再没有问起过。不过我想以他的本事,该是能看出些端倪的。不出我所料的是,此番他前来,便提及了这事。
“棒法练得如何了?”我见他前来,本想演示给他看我近来的进步,谁知他就这样开了口。
虽然早有预料,但他如此直截了当,还是让我暗吃了一惊。
他见我不答,兀自继续说道,“第四层还不能贯通么?古往今来,流云派数不尽的高手都在这里停滞不前。我还以为,你是个练武奇才,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
他这般说,我心中自是不甘,只是他说的都是事实,我也无从辩驳,只好阴着脸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发现我在修习棒法的?”
“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我原以为,他藏身于流云岛,多半是为了躲避江湖仇怨。不然,就算他想对流云派不利,也与我和母亲没有多大关系,便放任他时常出没在岛上。可现在看来,他根本是冲着我而来的,又或者……难道是因为母亲?!
“你到底是谁?”
“呵呵,你以为你凭什么要我告诉你?”即使隔着黑纱,我也能感受到他脸上的嘲讽之意。
我暗自握紧了拳头,“不管你是谁,倘若你是针对我娘而来的,那我是断然不会任你妄为的。”
不知为何,他明显地一顿,僵直了身子,也不说话。我便抓住机会,飞身进入竹林,折下一根竹棒,回身向他攻去。
他本能的反击让我有些难以招架。可没过几招,他似乎回过神来,却开始一味地只守不攻,让我甚是不解。然而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真正与人对战,他这般打法,叫我无法纾解心头的好胜之气,攻势便越发凌厉起来。
几十招下来,他竟仅凭着左挡右拆的功夫,在我的棒下毫发无伤。我见他一脸轻松自若,仿佛又看到了黑纱之下,他嘲讽的神情。
极怒之下,我一个扬手,将竹棒飞旋而出,攻向他下盘。他一记小跃闪躲过去。我趁势潜到他身后,接住了竹棒,转身向他的背部直直地戳去。他迅速回身,欲提脚踢向我的右腕。我暗叫不好,却见他忽然收势,敞开了胸膛。我疑惑地抬眼,在他的眼里看到一种莫名的决绝。
待我反应过来,我的竹棒正直指他的心脏时,早已收势不及。在竹棒接触到他身体的那一刻,一股强大的内力直冲击到我的体内,瞬间冲开了我身上的各处大穴。顿时,我感到一阵无力,任腾在半空中的身体掉了下去。
摔倒在地的疼痛又让我清醒过来,我撑起身子,感觉到体内的能量似乎增强了数十倍。我低头,看着一地的鲜血,顺着血迹,望向倒在地上的蒙面男子。此时,黑色的面纱已经脱落,露出一张成熟英俊的脸庞,嘴角边还残留着鲜红的血迹。
我走到他身边,“你……”
他看着我,眼中竟是释然的笑意,“这心法的最后两层,都需要……至刚至阳的内力,与流云、派本身至阴至柔的内力……猛烈地相撞,才能在一瞬、一瞬间贯通。只可惜,我只能……助你完成第四层,接、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
“不!”我突地打断他,无法接受他所说的话,“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要牺牲自己来成全我?”
“傻孩子,你……叫我过、师父啊。帮你练、练武……是应该的啊……”
他说起话来,已经变得越发的困难。我提气想输真气给他,却被他反握住了手。
“听我说……熙儿,你、你能不能……再喊我几声,师父……?”
“师父……师父,师父……”一股热流,从我的眼眶中涌了出来。
他淡淡地笑了,伸手想替我拭去颊边的泪。却突然猛咳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便垂下了手。我跌坐在地下,轻轻为他抚上了双眼。
不知呆坐了多久,直到天色有些暗了下来,我才失神地站了起来。感觉到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异物,低头一看,原来是方才一战所使的竹棒。浸在师父的血泊里,已被染上了淡淡的红色——那是我煞是喜爱的颜色,我记得母亲告诉过我,它叫做妃色。我拾起了竹棒,决定将它雕琢一番,作为我的兵器。
我将师父葬在了竹林之中。跪在他的坟前,我双手托着竹棒,向他盟誓,“我会以染上您血迹的竹棒作为兵器,时刻激励自己勤奋练武。定不会让您为我白白送了性命,我要让我的武功,名扬天下!”
回去之后,我什么都没有说,母亲问起我是如何练就第四层心法的,我也只是简单的搪塞了过去。我三两下将竹棒雕饰成形,发现它的内部竟也成了淡红色,我心里喜爱得紧,便为它取名叫做妃。持着妃,我一天比一天更加刻苦地练习。不久,母亲就说,我已将棒法使得如行云流水一般了。
然而母亲的病,却日益严重起来。渐渐地,连下地都十分困难了。
有一天,她将我叫至床前,缓缓地说道,“熙儿,娘自己心里清楚,我的身子已经支持不了多少日子了。而你以现在的武功,即使踏出流云岛,也足以能够保护自己了。所以现在,也是时候让你离开这里了。”
“那熙儿这就去准备,带着娘一起走。”
“不,娘时日不多了,和你一起出走,一来麻烦,二来就算出去,也再经不住世间的风风雨雨了。你不必担心,她们会对我不利。我只是破了门规,不是什么欺师灭祖的叛徒,况且这事本就与你无关,你走了,她们不会为难我的。”娘抚着我的手劝道。
“可是……”
“熙儿乖,听娘的话。我已经在乱礁丛的西侧准备好了小舟和足够的干粮。你只要顺着水流继续向西,不出五日,就能够抵达江南了。三日之后,将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大潮,你趁着晚上落潮之势离开,她们是绝不会追得上你的。”
母亲见我有些犹疑,继续说服道,“其实娘让你去离开流云岛,还有别的目的。”
我看向她,她的眼神转变成了和抚琴时一样的惆怅,“江南,有一个显赫的伍姓世家,无论是财力,抑或在武林的势力都相当雄厚。伍家掌事的,是一个叫伍仁督的男人。娘要你去找他。不要问为什么,总之你找到他后,就想办法杀了他。”
看着母亲的神情,我料想那人大概就是我的父亲了。想到母亲多年来,在岛上遭人不齿所受的苦,又想到我在师父坟前立下的誓言,我便决然地点了点头。
“熙儿,你虽然武艺已算得上精湛,但绝不是他的对手。宜智取,切不可与他正面交锋。”
“熙儿知道了。熙儿一定尽早完成任务,回来陪伴在娘身边。”
“好。”母亲笑了,在她的笑容里,还能依稀见到她年轻时的美丽。
就这样,在我十六岁那年,我带着我的妃,离开了从小生长的流云岛。踏上了风景如画的江南,踏上了江湖。
- 序幕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