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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手艺人的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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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纪程大师,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三岁玩泥巴、六岁捏生肖、十四岁便可独立完成真人塑像,不到二十岁,作品便被送进皇宫里成为小太子爱不释手的新鲜玩具。

彩绘油墨哪有不掉色的?纪程配制的偏偏就是不掉色,太阳底下晒上半月仍像刚刚刷上去的一样,据说在室内放上百年都用不着再上新漆。

都说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谁做的泥塑不怕水?纪程的不怕!泥偶放在院子里被暴雨冲刷整整一夜,照样色彩鲜艳,一丝瘫软之像也无。

一时间全朝上下掀起了一股追捧泥塑手艺之风,人人以拥有一件纪程师傅亲手制作的泥偶为炫耀的资本。道观庙宇更是接连重金聘请他塑造金身供奉,纪大师的称号由此而起。

那时的纪程当真意气风发,风光无两。

就是在那时,小红鲤见过这位泥塑大师一面。

其实也算不上见,它徘徊在三里川浅滩,本想抬头看看雨后初晴的天空,遥遥一望,桀骜少年独自一人负手站在三里川河边。炉火纯青的手艺,人人追捧的盛名,令他年纪轻轻,已经有了曲高和寡的寂寞。

小鱼妖那个时候就在想,原来太杰出的人竟是这样的孤独。

泥塑手艺分为玄、江两派,江派注重外在、颜色上多用大红大绿,造型夸张奇巧,给人的感觉热烈张扬。玄派则主张内涵,用色婉约含蓄,意境悠扬深远,比之江派多了一份内敛与禅意。

纪程师从玄派,他的名声大噪便是玄派手艺的辉煌,不过三五年光景,无论大街小巷的泥塑店铺还是王公贵族的府邸摆件,玄派泥塑比比皆是,江派手艺则近乎绝迹。

江派匠人潜心钻研手艺,意图超越者有之,更多的则是对纪程的诅咒谩骂,更有找上门来闹事的,抢人饭碗有如杀人父母,哪个肯轻易善罢甘休?

可不管江派手艺人如何闹腾,纪大师的泥塑作坊还是风风火火地开了十多年。

所谓慧极必伤,强极必辱,这句话对纪程来说当真再准确不过。他正是站在最高峰的时候,狠狠摔下了污泥之中的。

眼高于顶的纪大师到了该收徒的时候,两个儿子却天资愚钝,悟性不足,根本理解不了泥塑作品的境界。

自己人到中年,放眼看去,泥塑造诣当世已无人能及,唯恐彩漆秘方和独门手艺失传,于是在泥塑新秀里严格挑选收徒,花费大把心血去培养。可是对于泥塑手艺的理解和创作是需要天分的,自己可以说是不世之材,可这样的弟子又哪里去寻?

他花费的心思越大便越是失望,后来索性赶走了所有弟子。难道要将自己一身本领传授给一群根本无法参悟到玄派境界的庸才?不不,如果是这样,他宁可将手艺带进棺材里去。

就在他将要放弃继续寻找继承人的时候,一位不拘一格的年轻人令他眼前一亮。

柯薪出身江派,却没有两派老人儿的顽固思想,什么手艺都肯学,兼容包并融会贯通,所制作的泥塑既有江派的浓墨重彩,又兼玄派的意境深远,一件作品上同时出现呈现两派手法,并且对比自然毫无违和感。

这不就是自己一直在找的泥塑天才么?纪程欣喜若狂地将他收为弟子,一身手艺倾囊相授,看着他一天天名声鹊起。仅仅六年,他便为泥塑界培养出了一位如同自己当年一般甚至更加惊才绝艳的柯大师!

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耗尽心血栽培出来的,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白眼儿狼!

当柯薪被人尊称为柯大师的时候,却总有一个泥塑神手纪程压在自己头上,只要有师父在,他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他收了江派的好处,在为丹灵寺大佛重塑金身时,偷了佛身金箔塞到纪程的工具搭子里,被人当场翻了出来。

当时全国大旱,重塑大佛金身是为了向上天祈祷求雨。丹灵寺主持是善人,并未计较,筹资的信徒和百姓却不肯就此作罢,将纪程送到了官府。

柯薪力证金箔就是自己师父所偷,还买通了狱卒在牢里打断了纪程一条腿,就连纪程的两个儿子使银子打点也被冠上行贿的罪名,重判纪程在料石场做苦役十年。

在料石场每日抡大锤、搬重石,十年的辛苦劳作结束后,泥塑神手变成了纪老爷子,一双手干枯僵硬,一碰泥坯便抖得厉害,再不能做出惊艳世人的泥塑作品。

三里川秋风凄凄,荒草茫茫,满地荒凉。

修行之人最重因果,纪老爷子伤了小红鲤,必定要讨回来的。

所以在纪程再次来三里川河边垂钓时,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正蹲在地上玩泥巴,眉心生着一点朱砂胎记,白白嫩嫩很是可爱,就像是谁家走丢的孩子在原地等着大人来寻。

小鱼妖听纪老爷子背书自己便记在心里,闲着无聊便用他所说的技法随手捏了几个泥人,没想到纪老爷子一眼就被惊呆了!一个六七岁的娃娃,竟然可以随随便便做出如此复杂的泥塑!

纪程问他叫什么,是谁家的孩子。小鱼妖说自己没有名字,家就住在三里川。三里川总共也就十几户人家,他却从未见过有这样一个孩子。

落到如今的田地,纪程原本早已息了再碰泥塑的心,可当他看到这个孩子用自己独创的技法捏出如此活灵活现的泥人时,死寂已久的心腾的一下子又燃起了熊熊火焰!

是,他不甘心!自己苦心孤诣经营半生,名声被毁、一身残疾,就连作坊都被柯薪抢占了去,这种禽兽不如的人根本不配传承自己的手艺!

纪程胸中情绪涌动,老手攥拳抑制不住地抖动,小男孩儿拉了拉他的衣角,声音软糯道:“爷爷,我饿了。”

一声爷爷叫得纪程心都化了。他虽然有两个儿子,但自从自己获罪,尤其是知道自己再不能制作泥塑后也渐渐疏远了,孙子们更是不肯与一个犯了众怒的盗贼爷爷亲近。

纪程粗糙的老手拉着小男孩儿,声音哽咽地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走。看到小男孩儿点头,纪程用袖子擦了把眼睛,抚摸着他头顶,和蔼道:“这声爷爷绝不会让你白喊。”

他虽然手废了,但他还有脑子可以记,有嘴可以说,大师的指点和经验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的!

小鱼妖跟纪老爷子回了家,很快便知道人类都要有一个名字,他求老爷子帮自己也取一个名字,老爷子看他眉心一点朱红,又想到自己一生与泥为伴,沉吟片刻后脱口而出。

“红泥。”

纪老爷子和红泥住在一起,除了让自己独创的泥塑手艺得到继承之外,更让纪程尝到了暌违已久的天伦之情。

小红泥乖巧,从来不给自己惹事,又爱笑着喊自己爷爷,一笑起来两颊出现两个小酒窝,纪程看了听了就欢喜。

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爷孙俩一起种瓜收菜,一起上集添货,冬日里一起围着火炉烤红薯、炖骨头汤。红泥是小孩子,对什么都好奇,纪老爷子很喜欢为他解答各种各样的问题,好像自己将年少的时光又经历了一遍。

有时候纪老爷子甚至会想,万一有一天这孩子的父母找了来将人要了回去,他一个人该怎么过日子?

春夏秋冬悄悄轮回了两次,某天纪老爷子看着红泥给坯料上色,突然笑着抚摸着他的头道:“小红泥不爱长个子,以后得多吃点饭才行啊。”

红泥心里一惊,确实啊,他该长大一些才比较正常,于是身形也随着年岁的增长慢慢变化,和纪老爷子一起学手艺的第六个年头,已经和寻常十二三岁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那天,纪老爷子一手扶拐杖,一手负在身后,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望着某个方向出神地站了好久。

然后,他突然要红泥去参加玄、江两派三年一度的年轻后生的手艺比试。

红泥知道,爷爷心里有个结。

当年栽培柯薪也是用了六年时光。

他要用红泥证明自己没有再看错人!证明这一辈子并不是他人口中传说的那样失败!证明泥塑神手还活着!

每每夜半人静思及过往,烦愁苦闷,心思郁结,日久天长爷爷竟生生落下了咳疾,并且一日重似一日。

红泥这一去必然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但他还是毅然去了。

数年的倾囊相授,他学着学着便融进了骨血里,烙进了灵魂里,成了生命中丢不开抹不掉的一部分。

红泥制作的是一尊小摆件,紫檀木底座上嵌着,山石上一位禅师静坐思悟,慈眉善目,神态庄重。禅师身旁一棵古松,层次丰富,着色饱满,宛若生烟。再加上高山流水,雁塔飞鹤,整尊泥塑和谐美观,搭配自然,意境深远,是玄派手艺中不可多得的上上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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