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了许久的天,终于有了拨云见日的势头,日光从云中投下一柱柱暖色,散在群山围绕的湖泊中。
千霜椅坐在窗边,那条白眉青蛇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盘绕在千霜肩头,同她一齐看着手中的书。
短短两个时辰,桌上的书已叠了五六本,千霜还觉得久了没碰过竹简纸张,手感不好,速度慢了。
沈泽和沈松年端端正正的坐在凳子上,两腿并拢,两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乖巧得像是面前坐了个拿着戒尺的老先生。
原本沈泽是要教沈松年认字的,但这认字不能光认,还得出声读一读,既要发声,千霜就嫌他们吵,勒令闭嘴。
沈泽就说要将沈松年带到他的屋子里去,谁料,千霜似笑非笑的说:“都喊了爹了,你带着她分开住,那不是让凌鸣派的人看笑话吗?”
天气朗了,街上就热闹起来,从窗户里望出去,外头白墙黑瓦的小矮房里接连升起炊烟,人间烟火的饭菜香味,替代了清冷潮湿的雨色。
千霜手里书一合,纸张拍打空气发出‘啪’的一声响,这最后一本书被随意扔到桌上,安安静静兢兢战战坐着的两人才敢松开抿紧的嘴。
她站起身掸去衣上的微尘,“还是不比从前了,竟要我等雨停,”她叹了口气,颇有‘廉颇老矣’的意味,她看向沈泽,又道:“上街去看看,买些东西。”
“买什么?”沈泽下意识的问。
不知是不是终于看见了日光,千霜的心情似乎十分明朗,“绫罗绸缎,珠饰玉佩,我爱买什么买什么。”
沈泽不想坏了她的心情,但沈松年的事还未全然处理完,他看了看身边的小人儿,还是说了出口,“可这孩子家里人还没安葬,不如我们先去将他们安葬了再上街?。”
千霜并没有因为他提这件事而阴沉下去,她看着沈泽眨了眨眼,像个天真无辜的少女,“害人性命的人,也要安葬吗?”
什么害人性命,沈泽一时没明白千霜的意思。
拖着不想死的人去死,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千霜保持着偏头看沈泽的姿势,目光却游走到沈松年的身上。
“我是他们买的来。”沈松年也歪着头看向沈泽。
“唉——”千霜长长叹了一口气,踱步走到壁上挂着的画前,将双手背在背后,打量着这幅画。
当然,这幅画在她眼里,简直就是取于沟渠,又拙于秽土,不堪入目,可相比沈泽那时而转不灵光的脑子,她还更愿意赏眼这副画。
画的落脚处又一个红色的印章,盖着‘张予风’三个字。
名字还不错,印在画上糟蹋了,千霜摇了摇头。
她身后,对于人口买卖这样的事沈泽该是很愤慨的,可看见沈松年一脸的平静,就知道这事大抵是十分稀疏平常了。
沈松年很敏锐的捕捉到了沈泽的怒气,像是半安抚似的说:“我们村里,很多姑娘都是卖了的,不然家里头养不活我们,多我们一个,弟弟就长不高。”
千霜垂眸,食指指尖在画轴上打转,垂着眸不知在想着什么。
“我是卖给这家人的小儿子做媳妇儿的,他们家本也还不错,虽然活多了些,但能吃上五谷。就是不知他们小儿子不知着了什么魔,非嚷着要去凌鸣派修仙。”说到这里沈松年才有些疑惑的挠了挠头,她不明白修仙有什么好的,都说修仙是富人命,他们这样的人,去凑什么热闹呢?
听她这平常的语气,沈泽心头早已五味杂陈,在面上还维系着最后的平静。
对于自己的问题,沈松年想不出个结果来,于是她耸耸肩,继续说道:“结果小儿子拿走了家里所有的钱财,还被人骗了,回来就上吊了。先前为了借够盘缠,婆婆找人借了不少钱,寨主追上门来,砍死了大儿子和媳妇儿,婆婆就带着大孙子和我跑了,要投奔的亲戚又糟了饥荒...”
她还没说完,沈泽就抬手示意她停下,沈松年才看见他的衣摆都被他抓出了深深的褶皱。
她不太明白沈泽为何这么生气,他们这么有钱,住这么好的房子,买卖仆人的事,他们就没做过吗?
她又看向千霜。
千霜在画轴处打转儿的食指停了下来,她扬着嘴角,忽然觉得心里很是痛快。
看啊,这就是宋墨当初口口声声说的,他开创的,天下升平的时代,她还真怕他做出来个人人平等的太平盛世,若是这样,她到还不太好记恨他了。
“唉,好啊....”千霜悠悠的说着丝毫不掩饰脸上的笑意,她半眯着眼睛笑出声来,似若盯着空中空洞的某一处,又赞道:“真是好啊。”
“千霜!”沈泽不明白这样的事千霜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半带着生气,语气不大好。
因这件事格外高兴的千霜,并没有为此和沈泽计较,而是更斩钉截铁道:“上街。”
街市上,各样的商贩也陆陆续续的出了摊儿,这个季节过了酉时初还有日光,是这几月难见一两天的好天气,摊儿前的木架上挂着的灯笼就没有早早亮起,以来省些灯油钱。
逛了一个时辰不到,沈泽手里提着的不算,怀里抱着的摞高抵住了他的下巴。
光是他也就算了,身边的沈松年也大袋小袋的提了不少,只有前面走着的千霜,一身轻松,还在啃着糖葫芦。
只是他们现在还不管这叫糖葫芦串儿罢了。
沈泽看着千霜蹦蹦跳跳的身影,稳住怀中的盒子,嘴角隐着笑意。
不过这东西实在太多了,抱得他有些手麻。
千霜在前抬眉一挑,在她前面走着不远的是凌鸣派的人,抱满了东西的是那个什么城主世子,身边还跟着好几个小跟班,也提着不少东西。
这些东西自然不是他们的,被一群人拥簇着的林书南只露小半截儿后脑勺,看阵势比她还大。
千霜盯着他们咬下了串儿上的红果子。
身边忽然凑过来了一堆盒子,千霜侧眸一看, 哦,是沈泽。
沈泽将下巴放在最上面的木盒子上,看着千霜,以回去为目的地笑着,“你看,街上人多了,这磕着拌着把东西撞翻了多不好,不如我们先回去...”
对他这个请求千霜不以为意的哼了一声,“人多才热闹,没人,玩什么?”她说着扫视了沈泽怀里的物件,看着他笑道:“再说,东西掉了关我什么事?这不是你的事吗?而我,只是负责在你弄掉东西过后,稍作惩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