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沉默着走了出来,他只穿了一套中衣,上身的衣袍敞着,一头乌发沾了水,披在肩上,又将白色的中衣打湿。
少年的身上的水汽还未消去,脸色惨白,唯有唇上被他咬的还有血色。
他挠了挠头,扯着笑说:“不是我,我刚刚可没有发什么誓。”
千霜叹了口气,看样子他是将卖身契的事情抛诸脑后了。她走到他面前,沉声道:“转过去。”
沈泽觉得有些难堪,低声道:“我没事儿...”他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背上实在是疼。
虽然他方才躲得及时,但那雷也是擦着他的背过去的。
千霜抬眸看了他一眼,沈泽立即就老老实实的转过去了。他刚转过去,千霜就捏着他的后衣领往下一扯——
“做什么?”他话刚说完,旋即感到背上刺痛的地方传来一阵冰凉,他登时没动了,用眼尾余光看着微微蹙着眉头的千霜。
微凉的指尖缓缓拂过他的脊背。他自己现在看不见,但千霜看得清楚,天雷在他背上留下了一道焦灼的痕迹,血色与焦黑混到一起,看着便骇人。
她轻轻的拂过沈泽的背,焦痕上冒出一阵寒气,而她拂过的地方,被劈焦的血肉逐渐恢复如初。
“不疼吗?”她忽然问。
和以往不同,千霜的语气难得没了戏谑和威胁,像真是一句温柔的关怀。
沈泽感到心口有什么东西微微一滞。尽管疼的额上冷汗淋漓,他还是咬牙道:“不疼。”
“去躺着吧。”千霜轻声说。
沈泽应声就乖乖的去床上躺着。
雷劈下的伤痕修复时间比其他要漫长些,沈泽悄悄向后觑视,看她微凉的指尖从那些灼痛的地方拂过,背上渐渐的都不疼了,反倒有一股冰凉的舒爽。
“别忘了你签了卖身契。”千霜说,“签了卖身契就必须听我的命令。”
“我没想看你洗澡。”
听见最后一句沈泽的耳根腾的红了,他抱紧怀中的枕头,闷不做声。
千霜见他不说话,以为是他还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又看他今天怪可怜的,于是耐着性子解释:“我说了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内,所以你洗澡才会引来天雷。”
“嗯。”沈泽将头埋在枕头上闷声应。
看他这样平静,千霜反而感到诧异,她心头惊讶,面上平静,“不生气?”
这样的事生气无可厚非,沈泽也知道,但不知为何,在千霜面前他一点火气都提不起来,便道:“不生气。”
他说完就听见身后的人轻声笑了一声,她回头去看,正对上她闪着笑意的眸子,他便也忍不住弯起眼眸。
“没见过被天雷劈了还笑得出来的。”千霜抿着上扬的嘴角,无奈的摇了摇头。
京城小苑。
不大的院子被精心收整过,乱石小景与院中花木摆放自然且有律,幽花相掩的小径尽头沏了矮台,台上放着张朱锦色美人软榻。
宋连安躺在这榻上,一手撑着头,将他本就上挑的凤眼扯得更加细长。
软榻对面有方六角小亭,怀抱琵琶坐在亭中的林悦青葱玉指划过琴弦,望他一眼后悠悠停下来。她放下琵琶款款走到宋连安面前,跪坐下去为他揉捏着腿,轻声问道:“殿下无心听琴,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榻上的人良久没有回应,林悦也不生气,嘴角始终挂着浅淡的笑意,继续为他揉着腿。
宋连安木头似的杵了半晌,才沉重的叹出一口气,“唉——她要做三皇妃。”
“可是那日在船上的姑娘?”林悦除了眼底微微一暗,脸上神情就再无其他变化。
宋连安心事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日她问我,如果她想要天上的明月,可明月不奔她而来怎么办?”
林悦笑着,“姑娘真是有趣,明月怎么会奔人而来呢?”她站起身在一旁的焚香浴手,“不过这样哄姑娘的话,殿下不是信手拈来吗?”
是,没错,他是信手拈来,可这姑娘不是普通姑娘啊。
他还记得千霜说:“如果月不来就我,那我就奔月而去,然后——毁了它。”
其他的宋连安想不明白,他明白的只是,若是他不顺她,那等她自己动手,就只有毁灭的份了。
宋连安并没有将千霜的身份告诉别人。他们约定了,只要他帮她进了皇城,人不犯她,那她绝不犯人。
她说她只是要去取回一件原本属于她的东西。
“取了不会动摇什么根基?”
“不会,那东西对你们来说毫无用处。”
既然是毫无用处的东西,那当初皇太祖为何要拿?
一想到要让她以三皇妃的名义进皇城,宋连安心里又喜又忧,这种感觉倒是从前没有过的,心头又痒又难受。
一见钟情的姑娘要跟你回家,可偏偏的又要告诉你你们祖上有仇,还明确的说明这只是一场交易。
宋连安自己也品不出这是个什么味儿来,只能叹气连连的摇头。
林悦见宋连安不回她也没有多问,正准备去给他揉头时,宋连安却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她吧。”
看着宋连安远去的背影,林悦的嘴角依然没有放下,她将手拢在衣袖里,不知什么时候变成尖爪的手指逐渐恢复了原状。
当宋连安腿上挂着沈松年推门而入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在林悦那里听曲比较合适。
谁想一进门,就见着自己的‘准皇妃’和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在床上坐一起?
宋连安的脸色沉了沉,虽然知道这只是场交易,但心头的怒意还是控制不出的冒起来,压在心口。
“既然姑娘要做三皇妃,在进宫前,还是别被人拿了把柄。”
“三什么?”
千霜还没说话,沈泽一个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合上衣服震惊的看着他。
几天不见,她就成了三皇妃?那他算什么??
“哦,是你啊。”刚刚沈泽面朝下趴着,宋连安还没看清楚
看见是他,宋连安眼色微沉一扬眉,像是要把茶馆那场没打完的架再挑起来,“怎么,不服?”
沈泽的脸也阴下来,他生气又紧张的看向千霜,蹙眉问:“你喜欢他?”
一个好看又有用的杯子,为什么不喜欢?千霜正准备说,但还没发出一个音节,话头就被宋连安占了过去。
“你逼我的皇妃算什么?不如打一架?打赢了...”条件还没说完,沈泽就已经开始穿衣服,因那一句‘我的皇妃’脸色变得更加阴沉,立即答应了下来。
两人目光相接间就已然能闻到硝烟味了。
他们并排走到门口正要推门出去,指尖儿还没挨着门,细密的冰霜忽然结满了门扉,凝成一朵巨大的霜花。
沈泽和宋连安同时感到背后一僵。
“我的事,轮得到你们两个做主?”千霜的声音也带着寒,听得两人不敢回头。
这男人间该死的胜负欲,大意了,屋里这是位姑奶奶。
带着寒意的声音逼近,“既然你们这么想比,那不如比比,在我手上,谁死得更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