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灵宫东西两侧设了暖阁，用长长的连廊连接，阁主一向深居简出，除了云罗星会这样的盛会会离开月灵宫外，大多时候都是在月灵宫打坐神游太虚之境，就连议事都只在月灵宫的东暖阁召见各象主，这西暖阁就成了等召时用的屋子。
还未到，便听到云涯的声音：“好，一切按照公主的族内礼仪即可，云涯没有意见。”
“好，那便这样定了，待礼成之后，云哥哥便跟我一同回玉丰山见我爷爷可好？”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好。”云涯低低应了一声。
“云哥哥，与我成亲，你可欢喜？”声音带着些羞涩和期许。
“自然，欢喜。”云涯的声音一如往昔般温润动听。
躲在树后的小兔只觉得心里一空，似乎坠入无尽的深渊，她眼前立时模糊，辨不清方向，门轻声打开，一个着绿色罗裙的女子出了暖阁，步子轻快，小兔忙躲入树后，虽看不清她的脸，却知道此刻她脸上定是笑颜如花。
她缓了缓心思从树后走出，吸了吸鼻子，伸手推开门，见云涯已经脱了灰色大氅，只着一件淡青色长袍，长袍没有一处褶皱，发髻梳的一丝不乱，在她眼里，大师兄永远都是这样，没有一点疏漏。印象中大师兄只喜欢着青色和绿色，难道也是因为那位叫青青的公主么。听到推门声，云涯回过头，看到是小兔，神情先是一松，遂又带着丝怒意。
“大师兄。”小兔低头走到火盆前烤火，小声道。
“唉，”云涯叹了口气，拉了条椅子放在火炉旁，让她坐下，“别靠得太近，仔细你的衣裙。”接着用钳子拨弄火炉里的竹炭。
“大师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嗯，确实是长大了，栖霞谷都留不住你了。”
小兔沉默了片刻，道：“大师兄，你知道的，我体质特殊，每月遭受反噬之苦，修为越高反噬越盛，我也就没了修炼的心思，可是，”她顿了顿，道，“可是我近日发现，我的灵力迅速退散，有时连六识都不能维系。”她想起自己最近总是浑浑噩噩的，有时青天白日突然没了意识，再醒来已然是夜晚，还有身边经常掉落的兔子毛，便知道自己不受控制的现了原形，失了六识。
“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告诉我？”拨弄炭火的手抖了抖，云涯心中竟起了一丝波澜，连他自己都感到困惑。
小兔轻声道：“告诉你又有何用，师父寻了百年不也没有法子吗？现下你又忙着与巫盼公主成亲的事情，自是顾不到的。”
“或许，或许我可以……”他握住小兔的手，她的手很冷，云涯的手不自觉又紧了紧。
“偷偷渡我灵力，维持我的人形吗？”小兔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睛发涩。她以前是愿意待在谷里的，每日伴着大师兄看书学习医理，闲暇时捉弄师兄弟，日子也是快活的。只是，有一日，半梦半醒之间，发现大师兄偷偷渡灵力给自己，她便在谷里再也待不住了，她不愿拖累别人，更不想拖累他。
“你知道了。”云涯一脸苦涩。
“师父说过，待我逆转成原形，再过月余，我便会烟消云散。可笑，我百年得六识，受紫霄云雷之苦，终得人形，明明是个妖，可却偏偏受妖力反噬，这是什么道理？”
“小兔，你可以等等的，我一直在找……”
“大师兄，我的时间不多了，”小兔眼里含着泪，她用力挤出一个微笑，“我不想在栖霞谷中，孤单的看着自己六识退散，灰飞烟灭。我想去人间走走，去书里的那些地方看看，去闻四季花香，去看漫天霞光，耳畔的风吹过，不知是否也会有悠扬的铃声传来。去看看那最高的山，再去瞧瞧那最深的海，去天地四方走走，看看千年前支撑天地的神柱可还有半分痕迹，四海八荒，我需得些时日才能走完吧，”她低下头，一滴热泪落入云涯的指间，灼得他手指颤动，“人间还有好多美酒，都是我没喝过的味道，人真的很聪明，会用果子酿酒，还会加进去花瓣的味道，听说人间还有各种节日，不同的节日吃不同的食物，还有……”
云涯眼睛微微发酸，他看着小兔眼中渐渐升起的光芒，轻声道：“好，我陪你去。”
想到刚才听到的那句，自然，欢喜，小兔声音哽咽：“我一直以为，我可以和师父还有大师兄在栖霞谷待一辈子，可是妖的寿命实在太长，一辈子也太长，师父云游再无音信，大师兄终有一天也会离开栖霞谷，看来这一辈子还需得我自己走完，”她叹气又道，“接下来的路，让我自己走吧。”
一股悲戚之情袭来，云涯道：“那么，之后呢，看遍了人间种种，你又要去哪？”
小兔想了想，想到了云涯的息静小筑，道：“我会在人间幽静之处寻一处院落，最好是门前有片竹林，院外有座高山，不远处还要有条小溪。还有好多好多的酒，喝不完的酒。”
“为何不回栖霞谷，这是你的家啊。”
“不想回来了，千机阁规矩太多，还是人间快活些。”栖霞谷没了你，没了师父，哪还能叫做家。
云涯忽然觉得胸口憋闷，猛的起身望向窗外，夜幕微压着天际，似乎也压着他的心。许久，他未开口，只是久久伫立望向远方。
“大师兄，”小兔缓缓开口，微微有些颤抖，“成亲之日定在何时啊，我想在那之前将门主之位……”
“你就这样急着走吗？”云涯转身问，眼带怒意，还带了些晶莹的东西。
小兔勉强笑了笑，道：“我，我，”她将微微有些透明的手藏在袖子里，支吾道，“既然决定了，就不想再拖着了，反正都是要走的。”她语气淡漠，还带了些决然。
“如今的人界不比往日，修仙门派与妖族势如水火，你修为不高，万一…”
“不会的，见到他们，我会绕得远远的。”小兔仰起脸，笑嘻嘻迎向他。
云涯见她眼里的泪，一时忘我，上前一扯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抱着：“就，没有一点舍不得么？”他想起雪地里，那个穿着夹袄用仙草喂兔子的少女，那一抹明媚的浅笑，他从不曾想过，今生她会离开，她也会离开，心中似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撕扯着，痛到发颤。
云涯的气息依附在耳盼，闻得到他身上的药香，小兔有些动容，也想抱抱他，可是她双手握不住任何东西，更抱不住任何人，她无力地垂下手臂，双手在宽大的衣袖里紧紧攥着拳：“有啊，舍不得，舍不得走路都会摔跤的小十五，舍不得大美人心月姐姐，舍不得栖霞谷的夕阳，还有……”
“还有什么？”云涯声音嘶哑颤抖。
“还有，还有大师兄房里熏得人咳嗽的药香。”小兔的双眼雾气更浓，眼前模糊一片，声音也颤抖嘶哑。
云涯听她说的轻声一笑，将她从怀里放开，声音温柔道：“你不是从来都讨厌药味么，怎么也会舍不得？”
小兔牵了牵嘴角，道：“不是不喜欢，是害怕，害怕以后再也闻不到了。”
云涯抬手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道：“离谷之事不急，如今…”
门外一声清咳，是玲珑使，云涯忙放开她，稳了稳心神，转身开门将玲珑使迎进来。
“阁主醒了，要见你。”玲珑使走到小兔面前，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冷冷道。
“醒了？那药果然有用？师父诚不欺我。”她又不禁打了个寒战，想是门外钻进了风，不然火炉里的炭火烧的正旺，自己怎么会觉得冷。身上一暖，云涯已将大氅披到她身上，道：“夜里寒。”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暖阁，只留下临窗而立的云涯。
“玲珑使当真好修为，大师兄与我居然都没发现。”小兔跟在他身后小声道。
“是你二人太过忘情，听不见门外的声音罢了。”
“忘情？”小兔快走两步拦住他，“玲珑使可别乱说，我与师兄……”
“你与云涯如何本尊不关心，”玲珑使顿了顿，见她没有异样，接着道，“本使君只是来传话的。见你二人说着动情，便不好打断。”
“玲珑使当真是好心，偷听墙角都被您说的如此心安理得，真是佩服佩服。”
“心里有鬼的又不是我，我自然心安理得。”
“我与大师兄…”
“你难道不知你那师兄不日要成婚了吗？难道你想让云涯为你违抗阁主命令？”
“属下不敢，大师兄也不愿。”
“不愿？”玲珑使停下步子看着她，“方才见你们耳鬓厮磨，倒像对苦命鸳鸯。”说着一步步逼着她后退，直到小兔后背抵上柱子才停下。“一会阁主有赏，不如就言明一切，省得被错点了鸳鸯，让你这个苦修为人的小妖抱憾终身。”
“什么苦命鸳鸯，方才那般，与，与男女之事无关。”小兔心下慌乱，“我，我本命是只兔子，又是大师兄养大的，感情本就亲厚。”说完，侧身越过咄咄逼人的玲珑使，向阁主寝殿跑去。
兔子？玲珑使抬眼望向暖阁，沉思片刻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