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周如晴倚靠在一块儿平整的石头上,半梦半醒间听见了不远处学堂里传来的读书声。初秋晌午的太阳仍是有些晃眼,睡了许久,胳膊都有些发酸。周如晴睁开眼,林甫棠早已离开。她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飞似的跑向了娘的小院儿。
周如晴,是周锦城的女儿,出生时就闹腾。周锦城为她取字如晴,名为凌儿,是希望她能如晴空般温婉,也希望她能像她的娘苏凌玉一样聪慧。周如晴聪明是不假,温婉却一点儿也说不上,分明一个野孩子。周家的男孩儿们都比她乖上几分。她如今十一岁了,女孩子家该会的手艺一样不会,爬树下河的本事倒是无人能及。
周锦城和其弟周锦阳,堂弟周焕清,周钟林,堂兄周苇年原聚在学堂边的闻枫亭里商讨着周家子弟十二岁入师门的诸多事宜。周如晴蹲在后边悄悄听着,不料打了个盹儿,啥也没听着。周锦城也不是没发现她,只是他也想着让女儿进入师门。自家闺女天天偷着读她哥哥的书,倒也像是个入师门的好料子。
“娘—!”人还未到,声儿先进了门。苏凌玉往门边儿看去,周如晴蓬头垢面地冲了进来,活脱脱一个小泥娃娃。“你看你,哪儿有个小姑娘的样子,说你是周家的做事丫头都嫌丢脸。”苏凌玉给她重新理了理头发,忍不住数落道。周如晴咯咯笑着,却并不在意。铜镜里她的脸庞,虽是脏兮兮的,却也是掩不住的可爱。
周鹤遥放了午学,一进门便看见娘在打理泥人似的妹妹,忍不住笑出了声儿。苏凌玉朝他笑了笑,让宝笙传唤了午膳。周鹤遥放下了自己的书袋,接替苏凌玉为周如晴打理了起来。“公子,阿笙来吧。“宝笙问道。周鹤遥默许了,宝笙小心翼翼地为周如晴梳起了头发。周如晴心里庆幸着宝笙接过了周鹤遥的工作,这个十五岁的哥哥还不知会把她的头发糟蹋成什么样呢。
午膳过后,周鹤遥自个儿回了书堂,周如晴偷偷跟在了他后头。周蔚孺先生对周鹤遥说,让他过两日便随入师门的新弟子们同去首阳山,一是路上有个照应,二呢也是他该回山的日子了。周鹤遥点头称是,周如晴躲在院门外,听得清清楚楚。原来哥哥常年外出,是到首阳山上去了。她听得心里痒痒,要是她也可以去首阳山,那该多好啊!
周鹤遥跟在周蔚孺先生后头进了书屋,周如晴也起身离开了,拍拍身上的土,往裕元池走去。池里的水很清,她向来都是最喜欢这块地方。她看着池水里自己的影子,却没了搅水玩弄的兴致,首阳山这三个神奇的字眼徘徊在她心里,久久不愿离开。周如晴就在裕元池边坐着,手里的小树枝一下又一下地点破平静的池水。她看着涟漪一圈圈散开,心中也起了波澜。
首阳山,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既然是山,那肯定有树,有花花草草,肯定会有小鸟栖息在树枝上,草丛里,说不定会有一条条清澈的唱着歌的小溪。身穿道袍的老师父说不定还住在山上,带着几个调皮的小道童……对了,会不会哥哥就是老师父的小道童呢?周如晴被首阳山迷住了,名字这么好听的山,肯定是仙气缭绕的吧。
“凌儿,想什么呢?”周锦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如晴被惊地站了起来:“阿爹。”周锦城笑呵呵地摸摸女儿的脸,问道:“告诉阿爹,想什么呢?是不是又把你佩尘哥哥惹生气了?”佩尘,就是周鹤遥,那是阿爹为他起的名,而鹤遥则是他的字。“阿爹,凌儿没有……凌儿就是想跟佩尘哥哥一起去首阳山。”周如晴急切地说到,她看向阿爹的眼睛,希望能从里面看到应允与赞同。“哈哈,我们凌儿想去首阳山?是不是周佩尘这个坏家伙告诉你的?那我可得好好惩罚他了。”周锦城直起了腰,心里的一点顾虑也打消了,他不久前还在担心他的凌儿不愿上山呢,不过,他还是想逗逗她。“不是不是,凌儿听见周先生让佩尘哥哥上首阳山,就想去了,阿爹别怪佩尘哥哥,是凌儿自己听到的。“周如晴忙辩解道,哥哥对自己一向很好,可不能让哥哥白挨一顿罚。周锦城被她可爱的样子逗笑了,抱起她,说道:”好!既然凌儿想去,那阿爹就同意你去!不过呢,也得问问你叔父他们的意见。”“好哎!阿爹真好!”周如晴高兴地叫了起来,在阿爹脸上甜甜地亲了一下。周锦城心里也是乐滋滋的。
苏凌玉得知了周锦城的决定,心里有些不乐意。她悄悄把周锦城拉到竹林子里头,着急地问道:“你真打算把凌儿送上山?”周锦城一听,乐了。他早就料到夫人会反对他,可没想到这么直接。“凌儿像是个好苗子,而且呢,她自己也乐意,巴不得上山去呢。”周锦城答道,他搂着苏凌玉,二人漫步在竹林子里,倒也挺惬意。“可是九闻,首阳山没有过收女弟子的先例,就算凌儿真上山了,她一个女孩子家......”“倾裴,你还担心咱们丫头在外边被人欺负不成?”周锦城打断了苏凌玉,玩笑似的说到。苏凌玉还真被逗笑了,这天底下怕还是真没有那个毛头小子干得过周如晴。
“首阳那边,我跟肖枫打过招呼了,他同意让凌儿去参加门试,若是可以通过,便收她为徒。”
苏凌玉尽管还是不愿女儿上山,可她深知周锦城的性子,谁也无法改变他做出的决定。苏凌玉算是服从了,却还是假装一本正经地对周锦城说道:“要是以后她越来越野,可别说我不管教她。”周锦城爽然一笑:“好!回府吧!”
周如晴一天也等不及了!她几乎天天去林家庄找林甫棠,一是因为她一个人实在是坐不住,阿爹阿娘又忙着事务,没法陪着她,二来也是快要离开这个好友,周如晴心里还是舍不得的。
她和林甫棠坐在林家庄庄门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也不管林甫棠听不听,自个儿念叨着:“甫棠哥哥,你说首阳山上的师父们会要我吗?”“会的。”“甫棠哥哥,如果我上了山,你会来看我吗?”“嗯。”“那你一定要常来啊,我会想你的。”“凌儿。”一直趴着玩弄花花草草的林甫棠忽然停止了。“嗯?”周如晴看向他,林甫棠坐了起来,递给她一个小小的草环:“我编的,送给你了。”周如晴接过小小的草环,愣了一下,在腰间摸索着。她拿出了不久前做的竹蜻蜓,递给了林甫棠:“这个送给你,一定要常来看我啊。”“我会的。”林甫棠答道。周如晴看向不远处的一座耸立的山峰,心里忽然就静了下来。
她对周府的一切都有些不舍,可她对那座名叫首阳的山,是超越不舍的神往。
或许,所谓鸣凤,都是向往仙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