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辽来冥界,统共不过两次,上次虽也受了伤,但同她们在一起时都是活蹦乱跳的。
镜潼低下眼皮,讲话嗫嚅:“就是…就是…”
瞧着她飞快转动的眼珠儿,阿辽愈发有些好奇。“你是不是还在其他地方见过我?”
本是觉得好玩,阿辽不免想逗逗镜潼,见她支支吾吾,阿辽更想知道了。
镜潼捂着自己脑袋顶上的发包,有些懊恼,盯着她的眼神着实迫人,她也十分想让殿下知道,末了,心中一横,道:“通渺镜…”
“通渺镜?”
观细入微,是为通渺。
这通渺镜可观六界诸事,最主要的是它能追溯往事,包括别人极力隐匿的事,通渺镜能使之暴露在本质,毫无秘密可言,但相应的,窥探他人秘密自然也是要付出点什么的。
“通渺镜是虞渊封了五成法力所炼,他想看什么都可以,但也偏偏是他,这通渺镜反而成了鸡肋。”
洛小仙说话惯常如此,夹枪带棒,暗含嘲讽,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只是说通渺镜鸡肋多少有些不太合适。
抬头看向洛小仙,阿辽满脸不解。只看他叹了口气,说话的方式竟有些不像他。
“虞渊说,他想看看人间,再看看你。”
话一出口,镜潼突然眼泪汪汪。
洛小仙只是陈述虞渊的话,当时镜潼他们就在他身边,“看看人间”几经停顿,才吐出那句“想看看她”。
洛小仙道:“这是他的原话。”
看着谁?阿辽木在一旁,虞渊是想看看她的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小镜潼既然说“总是”,想必是很久了吧?
很快,洛小仙就为她解了惑。
“很早之前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但是通渺镜中所映,是你少时之事,那时你同虞渊是一起的,但这两万年观你行事,像是把他忘了一干二净……你莫把他这份情看得太轻。”
不是两万年前,也不是五万年前,虞渊说,他们很早就认识了,七万年么?
一瞬间,阿辽都不敢去想。
他说他养了她十三年,他总是玩笑般的说着,竟也是真的。
她总以为他是故作凄惨模样,却不知那副轻松玩笑的姿态背后满是心酸,他只是想让她记起那短短的十三年啊。
这几万年,她笑着闹着,痛着哭着全都通过通渺镜落在了他眼中,他既然那么喜欢她,想必也常会为她伤神。
“早知道就多开心些了。”
通渺镜下,阿辽半跪冥府的屋檐之上,红裙铺开。
洛小仙说,通渺镜是虞渊融了五分法力的宝器,只有他本人才能启用,但阿辽也可以,因着冥府清心殿的结界只对阿辽无用,想是不知何缘故,虞渊所设结界能为阿辽轻易破除。
所以,当阿辽将灵力融入到通渺镜中,几乎不受阻碍的,一帧帧画面映入眼中。
镜潼陪在她身后,不敢上前,挑出这些事儿的洛小仙早跑了个没影儿。
“殿下?”
长久的沉寂,无人应答。
通渺镜中,阿辽看到了那被她遗忘的十三年,原来她千岁时便已认识了虞渊。
神界大门,海棠树下,一袭黑衣的虞渊和树上百无聊赖的阿辽,他抬眸浅笑,愣住的却是阿辽……
神界衣着多素净,唯有一个阿辽着浓艳赤红,在一众神仙堆里,十分跳脱。
许是看够了神界单调乏味的颜色,乍一看浓墨厚涂般的黑色,不免被抓住了眼。
他弯唇浅笑,若如春风,那一双眼睛映着神界的乾元圣光,比神界的神仙还像神仙。
他轻轻开了口,阿辽为美色所误,没听清,只答一句,“好”。
千岁时的阿辽看呆了眼,双眸发涩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不知是故意还是怎地,她顺着微微起的风滚下了海棠树……
他站在那儿,不知伸手,在阿辽以为要摔落在地上时,同他抱了满怀,对上他的眼睛,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她的影子……
“你要同我回家吗?”
他又问了一句,唇形与上一句并无多大出入。
看着这张俊秀温柔的面庞,阿辽想都没想就点了头。
这十三年,他陪她走过冥界的每一条路,她总是在前,欢声笑语落入他的耳中,皆是笑意盈盈的面孔。
只是,十三年何其之快。
阿辽同他讲“想回神界”,虞渊没说什么,只是笑着点头,而后只听阿辽又道:“我同我父君和娘亲说明情况,再回来,一直在这儿陪着你可好?”
她看着虞渊微微睁大了眼睛,而后垂了眸子,弯唇浅笑,却像是在哭,声音沙哑道:“好呀。”
再后来天劫加身,阿辽也没想到作为神界人的头一次飞升,天雷竟然来得那么狠,只是最后她被护着,毫发无损。虞渊一身黑衣破破烂烂,阿辽想抱他,却自他身体穿过,她看着虞渊一点点从手指到肩头变得透明,而后消散。
他抚着阿辽额间,将这些记忆一点一点随着他的消失而抹去……
一片绿色竹林映入眼中,而后一团黑灰色的毛团子一起出现在通渺镜中,阿辽还要再看,那些画面倏地消失了。
“阿辽……”
虞渊叹了口气,把阿辽环在怀里。
阿辽掩着面,鼻尖酸涩,哽咽道:“你为什么…总是做这些让人…心疼的事儿……”
两人在屋檐之上,他抱着她,没人言语,过了许久,虞渊感觉怀中一沉,阿辽倚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
他抱起阿辽飞身落下地面,凝视着她的脸,又是一声叹气。
“既然她都已经知道那‘十三年’,你为何不把七万年前或是更早之前的事情一并告诉她?”
郁都跟在虞渊身后,絮絮叨叨,小镜潼畏畏缩缩也跟在一旁。
虞渊没理他,走进清心殿,郁都欲跟着进去,可门口的结界将他挡在门外,气得他猛一甩袖,远远跟着的小镜潼又是好一顿战战兢兢。
把熟睡的阿辽轻轻放在榻上,为她理了理发丝,像阿辽这样神仙不会冷,虞渊还是为她幻化出一床被子盖在她身上,为了她能睡得好些还将她脚上的红缎小鞋褪了放在地上,一切安顿好才从从屋内走出。
门外的郁都急得乱转,期间把本就害怕他的镜潼也给吓跑了,他在天界便是这样,端着一张冷面,近身者死的姿态,饶是他那双桃花眸再好看,也是没有人敢瞧的。
郁都双目直瞪向虞渊,欲要探个究竟。
虞渊本不欲同他多言,瞧他模样,不究其根本,怕不会轻易罢休。
“过去的记忆知道的越多对她而言反而不太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她记着了你的恩情,或许会待你更好!”
闻言,他瞧了郁都一眼,而后又垂下眼皮苦笑。“你看,连你都觉得从前种种是‘恩情’,那她呢?荆泽救她一命,她还了几万年,换回了一个遍体鳞伤……”虞渊闭上眼睛,声音微微颤抖。“可是,我不愿意,更怕她是因为所谓的‘恩情’…喜欢我……”
“可是你刨心换她重生,真的一点儿都不让她知道。”
转头看向门内,虞渊只道:“是她先救活了我的……”
想到七万年前,郁都常年冷着的一张脸稍稍缓和了一点,半天才道:“抱歉……”而后在虞渊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继续道:“若是知道你会无聊,我该早些回延荒的。”
虞渊却笑了,多少有些促狭,盯着他道:“我确实无聊。”
在郁都心中,不管是朔余还是虞渊都不会直白的言明心中所想,恨不得让人拐十八个弯去猜,乍一听如此简单直白的言语倒是微微愣住了,只是还没待他心中那一点儿愧疚浮在面上,只听他继续道:“亏得你离了延荒,不然我也不会无聊到想去延荒山脚下闲逛,更不会遇到阿辽。”说到阿辽,虞渊的声调不免有些藏不住温柔。
郁都的表情要上不上,要下不下,十分难看。
半晌,猛一甩他那宽袖,消失在冥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