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将顾景深两人打发了,林夫人这才又将目光转到昏迷着的林洛潇身上。
三月里的的阳光明媚,穿过格子窗,柔柔地洒进来,室内一片温暖。
御医们一个个地到病床前诊断,几乎要掏光了脑袋里的那点知识。
但没一个人看出来林洛潇的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与金陵城最好的大夫张大夫诊出来的情况差不多,体寒加身体虚弱。
但不应该这么严重才是,怎会昏迷好几天都醒不过来呢?
一众御医各自纳闷着。
林夫人见他们半天没打出个屁来,有些怒了:“几位大人,潇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御医们面面相觑,互相看了好几眼,然后才开始发表言论。
先由御医院里最德高望重的向太医开始,之后挨个发言。一通咬文嚼字听得林夫人云里雾里,不由得看像林洛笙。
林洛笙也是听得一头雾水。
没多久,御医们开始发表自己的观点,该怎么治这病。
向太医主张施针。
张太医说要用毒。
其他的太医也各有各的看法,莫衷一是。
到最后,意见不合的御医们开始互揭彼此的短,爆彼此的黑历史,说用这个方法不行,那个方法也行不通,论着论着便突然大吵了起来。
没多一会儿,彼此不相服的一干御医便气冲冲地大吵着往门外走去,看样子是想跑。
一阵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原本嘈杂的房里突然之间鸦雀无声。
御医们全部僵住,像被人定在了门边,僵硬地转过头。
林洛笙柔柔地笑着:“几位,这是要去哪?”
脊骨突然发凉,让人不寒而栗。
林夫人见他们这样子,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虽生气,但却也无可奈何。她咽了咽口水,声音发哽:“几位大人,真的没办法了吗?”
御医们沉默地站着一动不动,最后点了点头。
其实他们根本就瞧不出来什么。
“你们走吧。”
林夫人身子轻晃,扶住床栏。
屋子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林夫人呼吸不稳的喘气声。
林洛笙这一瞬间感到了一股恐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若是潇儿真的醒不过来了,娘要怎么办?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林洛笙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又想起顾景沉说的话。
为什么潇儿会变成了这个样子,而她却什么事也没有?
这句话像是魔咒一样,一旦想起,便很难忘却。
林洛笙不断重复回忆着这句话,有种模模糊糊想通了什么的感觉,但具体是什么,她又说不清。
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魔怔了。
“笙儿,这不怪你,你别放在心上。”
林夫人突然发声,将她神游的思绪拉了回来。
只见林夫人背倚床栏,疲惫地闭着眼。
她已经好几天没休息了。
林洛笙紧抿着唇,看到这一幕本该难过自责的心情因刚才想起的那一句话,突然间就灰飞烟灭了。
确实好生奇怪,明明她和妹妹无时无刻都无不在一起,怎她就没事而妹妹却重病不醒?
她低低瞧着林夫人与床上的林洛潇,想从她们的脸上瞧出来些什么,可看了半响,也只得出一个结论:不像是作假。
屋子外鸟儿啾鸣,一唱一和,热热闹闹地啼着春。
“哎!你做什么?!不能进去!”
“快来人啊!”
“你这疯子!都说了不能进去!”
门外兀的响起了一阵惊叫及喝骂。
林夫人缓缓睁开眼睛,先看了一眼昏睡着的女儿,后拧眉,起身气急败坏地走出去,大喝:“吵吵嚷嚷的做什么!”
她今天真的是忍不了了,先是太子,后是御医,没一个靠得住!
门外的一干丫鬟小厮均是双膝一软,俯首跪了下来。
林夫人扫视了一圈,却见门前离她不远处站着个叫花子。
叫花子肩上扛着一面招魂幡,灰头土脸,全身破破烂烂的像是穿着布条做成的衣服,竹竿一样的双腿光溜溜地露在外面,泛着漆黑的金属光泽。他黑黄黑黄的老脸在见了林夫人后兀地皱了起来,纹路极深,像一朵饱经风霜雨大的菊花。这朵菊花仿佛不自知自己有多丑,露出了一口七零八落的老黄牙。
这叫花子着实令人印象深刻,正是几月前在相府外面摆摊算命的骗子。
林夫人皱眉:“谁放他进来的!”
下人们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林夫人冷眼不耐地俯视着他们:“莫要让我问第二遍!”
这句饱含威慑与威胁的话一落地,立刻就有一个小厮跪爬了过来:“夫人恕罪,是他非要闯进来的,拦都拦不住啊!”
林夫人眉拧得更深了:“那相府养你们来是做什么的!拦个人都拦不住!”
“夫人明鉴,这个人真的拦不住啊,他,他有妖术!”
林夫人一顿。
妖术?
她突然间就想起了那三支签。
急匆匆地下了台阶,“噗通”一声跪在了青石地面,林夫人抬头,眼里是看到希望的泪光。
三月里阳光与桃花一样灼灼,刺伤了人的眼。
林洛笙慢慢地走出房间,在台阶前坐下。
林夫人泣不成声,求那老叫花子就潇儿一命。
老叫花子乐呵呵看着林夫人,又看向她。
她托腮,目光挪向别处,春风追着花瓣,兜兜转转间,穿过水栏落在池塘里。
她心里忽然就静了下来,想着应该是快了。
老叫花子仍旧呵呵笑着,也不知是什么这么好笑,值得他这样笑半天合不拢嘴。
林洛笙不想再看了,起身离去。
也不知那老叫花子与林夫人说了什么,当天晚上,林夫人就敲开了她的门,再一次跪到了地上。
“笙儿,求你,求你救救潇儿吧。”
“求你了。”
林夫人俯首,一个响头磕下去,再抬头时,额上已是一片红,晕着血青。
林洛笙面无表情地将她扶起来,嘴中说着以前说过的话:“娘,您别这样,快起来。要怎么救妹妹?您先和我说啊。”
林夫人果然像她想的那样,一把抱住她失声痛哭起来:“笙儿,对不起,对不起,娘对不起你……”
接下来要说什么她都一清二楚。
“笙儿,求你了,道长说只有你能救潇儿,求你救救潇儿吧,求你了。”
林洛笙支撑着林夫人,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笙儿,你能不能,能不能和潇儿换命?求你了,只有这样才能救潇儿。笙儿,娘求你了……”
林夫人抬头,一张凌乱不堪的脸撞进她的眸子里,林洛笙温婉的笑着,说:“好。”
她并不是伤心欲绝或是什么,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个虚假的梦,虚无缥缈,自己已经经历过了。
她抬头,望着窗外的繁星弯月,弯弯的月亮挂在桃花枝头,露出一张诡异的笑脸。
林洛笙啊林洛笙,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哪里?
这已经是她不知第几次这样问自己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这几个月以来,总是觉得不真切。眼前的景物,人物,发生的事情,不管是什么,都让她感觉到虚假。
尤其是今天。
……
翌日清晨,已经把自己拾掇得无比干净的老叫花子抱着一盘子朱砂走进了林洛潇的房间。
听昨天晚上林夫人说,那老叫花子是个半仙,算出林洛潇命里有此一劫,于是几个月前就守在了相府帮林洛潇渡劫。
林洛笙想,这些什么半仙,还真是闲得慌。
又听林夫人讲,像老叫花子这样的半仙,其实本意都是想着能救一人是一人,给自己积点功德,也好早日飞升。
林洛笙又觉得好像有些道理。
听说仙与神不同,仙本来不是仙,而是人或者什么其他的精怪经过重重磨难与苦修,历经劫难才能飞身成仙。
头一次她不懂,现在她好像有点懂了,老叫花子应该不是闲得蛋疼。
林夫人还说,那老叫花子看出她的命格是天生凤命,且本命十分的硬,而潇儿命里早夭,本活不过三岁,但却被人留住了三魂,三魂七魄尚在,所以才没有三岁而亡。
林洛笙隐隐想起来,潇儿三岁的时候落过一次水。
是自己与她争吵不过,两人打了起来,后才双双落了水。
那年正直寒冬腊月,白梅凌然绽放之时。
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她欠潇儿一命。
昨日里林夫人以大哭结束了她们之间的谈话。
林夫人说:“笙儿,只有你的命格才能救潇儿,娘真的是没办法了,真的是没办法了……笙儿,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
林洛笙想,没什么对不起的,这是她欠的。
老叫花子身着黄袍,头顶冲天黄冠,一把仙气飘飘的长须。
这么一看,这老叫花子拾掇清爽干净了还真有几分半仙的样子。
他将招魂幡立在床头,鸡血和朱砂,咬破手指滴血进入。
朱砂里咻然金光大作。
此时林洛笙正躺在林洛潇身边,看着这老叫花子的一番操作,心里倒真的觉得确实有两下子。
老叫花子的效率倒是挺高,也就短短几个时辰,她与妹妹的命格就这么交换了。
没有什么感觉,不痛苦,不疲惫,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简易得像是过家家一样草率。
但是,这场过家家一样的换命仪式,真的让潇儿醒过来了。
看来,老叫花子还真不是老叫花子,是个半仙。
林洛笙闭上眼,身上没什么力气。
林夫人说,她本命硬,将命格换给林洛潇不会有生命危险。
命格,是她的凤命。
本命,她不知道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