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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白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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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教周显法术,我不得不在金陵逗留。

某日清晨醒来,薄雾茫茫,见前日开得灿烂的紫薇已落了一地残花,忽然回想起来昨夜漏断更尽之时下了一场磅礴夜雨。

院子里的石榴早已开谢,白苏一袭白衣立于树下,朦胧光影中,她的背影纤弱窈窕。见我推门出来,她转头对我一笑,盈盈下拜:“这几日多谢姑娘了。”

笑容有些像林洛笙,让我一瞬间有些恍惚。

“不必客气。”

我走过去上下打量着她,见她穿的白衣像是丧服,思忖道:“你这一身是……”

她拢了拢被晨风吹乱的头发,轻声道:“姑娘,我要走了。”

晨光微曦,屋后的山林里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鸣啼,她柔柔的目光望着远山说:“我今年十七了,两年前表哥辞乡远行求学,阿嬷告诉我,表哥独在异乡一定会过得很辛苦。我想啊想,觉得不能让表哥一个人受苦,于是就辞别阿嬷来了金陵。我来金陵的那天,表哥与人起了争执被打得全身是伤,躺在床上几天不能动弹,我脚不沾地照顾了他很久才能下床行走。我当时就想,如果我没来金陵,表哥会不会就这样不声不响的死了。幸好我来了。”她垂下眼帘,又继续道,“可是如今我再不能陪他了,我很担心他日后的生活。姑娘,你说我为什么只能活到十七岁呢?”

我被她问的一时之间哑然无声。

阳光渐渐冲破云层,将天边镀了一层霞光。

我跟她说了句不过是世事无常罢了,便领着周显去了金陵,我对周显说:“你的小未婚妻想要一张床,四四方方的那种,埋在地里的。”

周显:“……”

刚进城门行了不足百步,便看到前方最大的酒楼对面人群熙攘,来往叹息。

我走过去,见是一个披麻戴孝的姑娘在卖身葬父。

姑娘粉面桃腮,眉眼水波柔情,一身孝衣更称的人身量纤细,楚楚可怜。她跪坐在地上泪眼婆娑,身边草席上躺了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双目紧闭。

我挑眉打量了一眼,心道这卖身位置选的真真是好,来来往往不是富商就是显贵。

周显在我身边抹了把眼泪,上前去将姑娘扶起,于是我终于知道他本质确实是个老好人,那天说担心我怕我被拍花子的拍走并不全是鬼话。

周显跟姑娘说他正好也要去买棺材,多买一副也是顺便,不需要姑娘卖身,他会帮她把丧事办好,边说边把自己感动哭了。姑娘推脱不过,脸色不大好。他向姑娘行礼,不待姑娘点头就拉着我去了最近的棺材铺,去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

“师父,那姑娘委实可怜,我们选一副好的棺材替她将老父葬了吧?”

我笑着看他:“人家姑娘可不一定会感谢你。”

周显疑惑:“什么?”

我笑着摇头不语。

他不再纠结,挑了副上好的红木棺材就风风火火的找卖身姑娘去了。

金陵大街上人来人往,那姑娘早已不见踪影,一打听才知道被一位贵人买走了。

周显迷茫望着我:“师父……”

我耸耸肩:“人家卖身也是要挑人的好吧。”

周显:“……”

后来听说金陵出了许多卖身葬父葬母葬兄弟姐妹甚至葬猫猫狗狗的俊俏姑娘或公子,然后被官府的人以扰乱公众秩序罪论处,还听说当时官府抓人的时候某些原本直挺挺躺地上的尸体突然间便“诈尸”了,将周围的吃瓜群众吓得四处逃窜。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风逐流云,一晴方觉夏深,我抹了把汗水,拍了拍周显的肩膀以示安慰,他看上去有些沮丧,恹恹去换棺材,说白苏不喜欢红木的。

我寻了个路边茶摊喝凉茶等他,茶摊里坐着几个纳凉老人,一手蒲扇一手凉茶,悠悠说着前尘往事。

我撑着头,对面茶桌来了几个年轻气盛的读书人,头戴纶巾手持折扇,故作风流后又念了几句酸诗。

酸诗直白翻译过来大概是说哎呀今天天气好热啊,阳光普照大地,我心里却无限惆怅,怀才不遇的心情谁能懂啊……

听了一阵后我昏昏欲睡,那几个酸秀才又开始高谈阔论,谈经论史引经据典讲述治国方针,仿佛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能。

我心里感叹他们真应该感谢如今朝廷风气开明,这样在大街上讨论国事都能安然无恙。

忽然一秀才愤然拍桌,我被他激得清醒过来,听他愤愤不平道:“在下早就说过,那四皇子狼子野心,如今太子殿下刚刚薨逝,就纠结党羽,陷害忠良,媚上欺下,不过短短几日就迫不及待取而代之,入主东宫!哼,容国万里江山怎能交到这种人手里!”

“宋一兄,慎言。”有人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

我诧异看他一眼,心道他还真不担心被人抓起来,不过这四皇子好像是顾景沉,啧啧看不出来,原来已经当上太子了?

那秀才一甩袖子又哼了一声,招呼店家:“老板,上碗凉茶!嗯?怎么涨价了?上次不是两文钱一碗吗?怎么变成三文了?”他愤然拂衣,“给我上两文钱的!”

我:“……”

忽然街道尽头出现一辆辆囚车,由上百名官兵押着,百姓纷纷伸长脖子观看。

忽人群中有人发出抽气声:“那和尚好生俊俏!”

我愣愣望着,为首的囚车里,白衣僧人叠跏趺坐,眉心红莲妖娆,面目清冷神圣,他微微合着眼,白皙瘦长的手指捻着菩提手串,不知颂的又是哪一篇佛经。

似有所感应,他睁开眼看向我,眸子清明平静,无波无澜,他微微对我点头,像是在打招呼说今天天气真好。

人群里传出来阵阵窃窃私语:

“那位大师好像是珈蓝寺佛子,咱们容国尚佛,佛子为何会被抓起来?”

“尚什么佛!如今圣上终日求仙问道,早就不尚佛了。太子殿下在珈蓝寺遇刺,圣上大怒,当天就命人将满寺僧人抓捕了,听说方丈已被处死,至于其他人要怎么处理就不得而知了。”

“果真是世事无常,我记得几年前还曾去珈蓝寺听释空大师讲授佛法,当时座无虚席,大师宛如真佛,仿佛坐于九天之上,佛光普度众生……”

“……”

官兵持枪于两侧开路,我和众人皆被挡在两边。押送释空的囚车从我面前驶过,惊起满地尘土,将炎热的夏日更添了些烦躁。

释空为何不走,以他的能力有几人能拦得住他?他有什么打算?我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囚车渐渐消失,人群散去。周显定了棺材后来找我,我恍惚了会,买了些东西便跟着他回去了。

白苏愈发虚弱,身子已经留不住魂魄了。

早晨我在门前放了张纳凉用的竹椅,傍晚时分我们回来的时候她正躺在竹椅中,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周显从房里拿出一件衣服给她盖上,白苏朦胧睁眼。

“表哥,天有些热,衣服拿回去吧。”

小猫一样的声音,细细小小的。

周显搬出一个小马扎坐在她身边,一边给她扇风一边说:“阿苏,你日后想住在哪?”

许久没听到回答,白苏双眼微阖,安安静静的像是睡着了。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也被黑暗吞噬,月上枝头,落下张牙舞爪的树影。

白苏渐渐转醒,目光深深注视着他,流连缱绻,仿佛要刻在灵魂里。她扶在扶手上的手渐渐垂下去,口中喃喃:“带我回锦山吧,我想阿嬷做的汤饼了……”

周显压抑着哭声说:“好。”

我念起往生咒,声声咒语中,四周隐匿的孤魂野鬼纷纷向院子飘来,又有所顾忌不敢前进,只敢在院外徘徊。

白苏的灵魂受到指引,渐渐化为光点消失不见,此时月洒清辉,群星隐匿,明天大概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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