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君初以为此事还需计较酝酿些时日,殊不知,后来有一日,你娘亲白念茹投贴于我,也是在本君的这处玉栖宫内,她同我道了些秘辛之事出来。
老帝君一番掏心窝子的肺腑之言着然惊伤我的六叶连肝肺,吓坏我的三毛七孔心。娘亲内禀豁达,完全同暮气沉沉的神族不在一个格子上,两者之间忒地格格不入,又怎能与他法不传六耳地在此间商议私房关目?
我皱着眉湛思一二,慢条斯理地褰裙平摆并着将左腿搭在右腿上,心中却已有计较。嘴上只佯装不知地说着:“却不知,家母与帝君道论的这件秘辛之事,可是与我有着莫大的干系?”
他楞了一楞,随即点头唔了一声,说道:“不错,确实与你甚有牵扯。”
果真与我估摸的相差无几,我很是释然地端着香茶盏喝了一口,静待老帝君的娓娓道来。
怎奈我这厢万籁俱寂,可可做了朵碧荷任风吹的窈窕花出来,偏偏等不到他的热忱解惑。
我不动,那一壁厢的老帝君也仿如活泥雕塑万年僧入定,一动不动的静观其变。
素昔里娘亲时言我喜静的偏好唬人悚惧,令入得眼风之人发憷的很!时至今日我将才透彻,论到入定打坐的道功我委实及不上他的万千分之一。
本天神自以为我这好静的癖好独天垠地荒里唯一的一份,将将苟活了十万年岁才长了见识,明知“天外有天,仙外有仙”的道理。只道这娑婆世界万不能事事绝对,堪堪射影在自个身上之时又诚然有些尴尬难堪,无所适从。
终日里捉鹰捕鸢,没想到也会有被鹰啄眼睛的一日。果然天理公道,循环不灭。
良久,在我又灌下三四盏香茗实在灌不动之际,只见得高高在上的老帝君倏然虎躯一震,抖擞了抖擞精神,冷着一张不能再冷的龙脸开口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假若要详言尽语,怕是免不了要费番口舌。”
我正襟危坐,顺将手内的器盏搁在身旁的桌子上,嘴里温声一言:“那就有劳帝君了。”
事已至此,我是打定主意下定决心,誓要听完全套的本子戏。
那处坐在书案前的老帝君见我毅然决然地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一时间沉默不已。片刻,方才摄衣拢发,脸上挂着一丝苦笑于我说道:“也罢。这些事情虽湛浮于尘烟苦海之中,却也总会有被人翻出来的一日。既然贤侄女你见今想要通晓,我索性就合了你的心意承了你的期冀。”
我旋即抚掌一乐,喜形于色道:“本该如此。白兮在此先行谢过帝君,多谢帝君成全。”
他抬头郑重其事地瞥了我一眼,右手则不断抚摩着自己的浅白胡须,在摩挲了七八九十把过后,将才慢条斯理地说着:“众所周知,现今的天垠地荒里,并存着上古五族。你青城蛇族为之一国,我神族为之一脉。”
我略微点了两下头,深以为然地说道:“这是自然。在这五族之中,又依着天垠神族为首族,其余四族虽各自为政,总也须时时顾着你神族的正统,巴望着你这一脉的福泽。”
老帝君听讫,脸上却显有惭色地说着:“皆道我神族乃为上古五族之首,推崇备至,依着我看,这份尊崇也不过是那镜中花水中月,实在不堪一击。”
我心中咯噔一下,脑海神识间兀自不济,有些茫茫然地发晕。他,他莫不是要拉着我往那火海无底洞里奋不顾身地纵身一跃吧?
稍稍微不可察地挑了两下眉头,讪讪笑了几下,抚额说道:“帝君此言差矣。”
他顿了顿,眼风轻飘飘地望着我:“哦?”
我秉正身姿,提先顺了一盏凉茶,润浸喉咙,便才缓缓说道:“表面上看来你神族一脉独享天垠,辖统仙寰。岂不知,我之四族各方神祇无不虔修养神服气之术,盼着早日飞升仙境,方好做个逍遥神仙才是。”
我这番拼死抵赖的剖白本就是在情急之中生将出来的智慧,虽有阿谀奉承之嫌,争奈我将一字一句斟酌得严丝合缝,容不得他在鸡蛋里挑出半颗骨头。
我将将叹了五六回,又施施然地呷口茶接着说:“此其一也。其二,我等四族耸立天垠之下地荒之上不知已有年岁几何,独独帝君你这一脉得天独厚,享尽荣华。若是届时调了个换了位置,只怕你这老帝君与我等四族还不肯将换将换呢。”
道讫,我才心中一抽,再着一拧,思量着自己说的什么混账话。
平日里修行随性,但知“至人无己”,道通自然。适才一个“自然”,委实的“自然”得有些过头。话至兴处,竟堪堪的刹不住车,很是得意忘形了些。
那壁厢的老帝君瞧不出悲喜地瞟了我一眼,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凉茶,说道:“还有没有第三,若有,就一并言说了。”
我禁不住地抖了抖,身上无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干干地笑呵呵了几声,忙不迭地端着茶盏堵着惹祸口。
向来只以为酒吃多了壮胆,今儿个不合时宜地在老帝君的玉栖宫中多吃了几盏……唔,是一不小心多吃了十几盏多对。终于得了一悟,茶吃多了,话多!
他见我甚是惆怅地坐在椅子上来回摇晃,不住腾挪。捋着龙须很是意气地招来一个明媚仙娥,说道:“上些干果糕点来。”
很快,从门外鱼贯进来几个仙姿玉貌的黄衣窈窕仙娥,均是手托白玉盘,众人于我先是盈盈福身一拜,这才将盘内的各种干果各色糕点一一有序地摆在我身旁的红漆木桌上头。
我一派自然端庄地瞥了一眼那些个干果茶点,倏然乍舌。乖乖我的帝君仙舅舅,莫不是平时拿着糕点当饭吃吗?
细细点检,绿的薄荷香糕、粉的枣泥山药糕、白芯瓣红的荷花酥,又有茯苓糕、桂花糕、雪花酥不一,其旁配着四碟色鲜蜜饯。各碟小盘中心,只围着一白玉皎洁盘,盘内盛放着胡桃、糖炒栗子、加盐焙干的西瓜子、干杏仁、炒瓜子儿等,大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挤在一处,水乳 交融的相处融洽。
我兴高采烈地揝起一把瓜子,约摸嗑了不过五六颗的样子,突听得老神帝于平地处掷出一声惊雷。
他说:“贤侄女,那日我与你娘亲所商议的秘辛,就是我神族与你青城一族日后的荣辱与共。”
我登时狠声一咳,赶忙捂着襟口不断顺气,眼角处也忍将不住地窜出几滴清泪来。呜呜,他眼巴前的这位贤侄女,很是不济地被瓜子“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