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丧服,满脸尘土,不懂规矩……这些统统是他对眼前这个丫头的认知,她怎么看来都不像是宫里人,半仙不仙,半鬼不鬼的——说她凡胎肉体吧,她又有仙根,说她是神仙吧,看上去却无什仙风道骨可言。
男子觉得颇为稀奇,索性踱步跟在花颜身后,完全忘了刚刚那两巴掌的事情。
“娘娘您,您怎么会有身孕呢!”一娇柔可人的声音从假山后面传出,未听对方回话,只听“啪——”的脆响声火辣辣地打在脸上。
“你再大声嚷嚷,当心你的舌头。”说话的女子,尽量压着自己声音,言语中尽充斥着愤怒。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丫头连连道歉,声音快要卑弱到尘埃里。
花颜静观其变,怎的脸上痒乎乎的??看向旁边那坨黑不溜秋的东西,竟见着一条狐狸尾巴在自己面前晃悠。
“你是谁?!”她才反应过来,这团与黑夜相融的东西,分明就不是萧宇尘,她慌乱极了,本想一脚将其踹开,却被对方先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得发出一点声音。
男子凑近她的耳朵,小声唬道,“闭嘴,蠢丫头。”花颜下意识地乖乖听话,不再挣扎。
可是机敏的女人怎会未有察觉,毕竟也是这宫中的常者了,敏感、多疑早就成了她们后宫中必备的生存能力。
连同被她掌嘴的丫头寻了过来,查找半天,连个人影都没摸着。
兴许是自己突然怀孕,被扰得神魂不宁吧,那女子如此揣测,也没有再追究,随之指派自己的贴身侍女巧玉出宫为自己买回麝香。自己则慢悠悠地挪回殿内。
隐了身形的两人,方才显现出来。男子的尾巴还是一如既往地收不回去,恍惚在半空中。
花颜捏了捏他的黑漆漆的尾巴,很柔软,毛茸茸的,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你是狐族?”
“嗯哼,我可是狐族族长的首席弟子。”男子提及到他的师父,就骄傲万分,尾巴直指云霄,心里万分激动,可一时半刻却转而愁上眉梢,情绪哀恸,“和你这蠢丫头说不通的,反正你啥也不知道。”他立即收回颜容的悲哀。毕竟花颜只是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犯不着和她说这些。
“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你的师父可是羽殇姐姐?”因她记得,羽殇姐姐曾和自己提及过这个小徒弟——六尾小黑狐,淋痕。
羽殇姐姐四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时格外清晰,她怎么知道?
淋痕狐疑的眼神直直地盯着花颜,身后的六条狐尾渐渐垂落。
“你也是来帮羽殇姐姐找明真相的吗?羽殇姐姐是不是也托梦给你了?”花颜一脸傻白甜,笑嘻嘻地说。
看来师父找的人是这个蠢丫头。
他上下细细打量眼前之人,清澈的眸子,不参一丝邪气,天真烂漫,却是天资笨拙,傻得可怜。
师父陨落的这么些天,他未有一刻在梦中见上她一面,她凭什么得师父托梦,难道自己真是师父心头的耻辱么?
他长叹一气 ,收敛住自己对眼前这丫头片子的所有不满和嫉妒,轻描淡写地吐了两个字:“没错。”
“太好了,那我们就可以一起帮羽殇姐姐了。”他蓦感尾巴一暖,这丫头一把抱住自己的六尾,不仅抱,还因其兴奋过头,拿着自己的尾巴使劲拔扯,还有脸怀疑地问:“哎呀,怎么毛都下来啦?”
他脸上都是黑线,越是肯定这丫头蠢的事实。
他现在就想把这个丫头扔出宫墙,免得带上她,帮师父复仇都成了障碍。可惜,他再是恼怒,却也不能按他想的来,他心中不仅仅爱慕师父,更是尊敬师父,尊重师父的每一个抉择。
所以纵使他有一千个理由把她扔出去,但他也不能。
他只能耐心性子,细细和她说道:“我在这宫中潜藏了一些时候,我发现这个宫中有特别奇怪的两件事,后宫中的妃子一个比一个丑,未有一个能堪得上正常二字,听闻曾经有三位倾城倾国的美人,却都在入宫不久后离奇去世。再者,这当朝皇帝从不翻任何嫔妃的牌子,却时有不时的有妃嫔有孕的,你说奇怪不?”
花颜一脸痴呆,这信息量委实有点大,她一时半会儿不好理解,只能连连点头,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转而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东西,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呢?
“这两件怪事定然和我师父的死脱不了干系,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我们现在没有别的头绪只能先从这两件事下手。我想我们分头行动,也许找到这一切的怪因就能找到杀害我师父的凶手。”说罢,淋痕又打量了一番花颜,这丫头的确傻,但还别说,长得确实很好看,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绣花枕头一包草吧,不由心里生出个点子……
暮林同韩羽殇一路飞升上天,一红一白,显目至极。天宫里除了天帝以外还有一介土地公在其中等候。
“当日花颜飞升之时,万魂同蚀,天道是为矢隗禁术加注万千怨魂所启,强行打开的天道,致使百万生灵涂炭,昆仑境内民不聊生,而听闻执掌昆仑的土地公说,当日,桃园境内,唯见你们二人。”
原来是兴师问罪来了,暮林淡然一笑,表现出一副满不在意的神态。
“天帝明鉴,羽殇从未见之习之此术,曾听闻天界有一法术可以寻查仙身,一查便知。”韩羽殇口中所说的便是三级寻根——魅殊。
“不用什么魅殊,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在花颜升仙那天,是我使的矢隗禁术。”暮林自始至终波澜不惊,平静如水,与众人的态度截然相反——除他之外,各个瞪若木鸡,极为惊愕。
“那没什么好说的了,现将你拖入天狱,你可服?”天帝随即发令,他比任何都清楚,这自混元开辟以来的古老禁术,且因狠毒残忍,蛊惑力极强而被六界压制。
他活了这么几千年,从未见有人习了矢隗禁术还能如此正常地站在他面前,并态若安然,既没有入了魔道,也没有失智成狂,可想而知,眼前这个翩翩公子模样的暮林,心府究竟有多深!
“且慢。”暮林瞬息凑到天帝的耳边,只是说了两个字——纤袅,却见天帝恍然间惊恐失色,指着暮林说不出一个字。
“你就是……暮林。”
“我一直都是暮林,只是您老人家健忘罢了。”暮林的笑意深厚,却着实让天帝吓得脸上铁青。
千年前的记忆流转,他终于忆起了暮林这两个字,长叹唏嘘不已,再怎么说也是当了一千多年的天帝,大是大非面前还是能操持有度,面若泰山。
“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天帝正襟危坐,发出此话,却让其余两个不明事理的一鬼一仙深感疑惑。
“他们留不得了。”暮林轻笑着,随着指尖力道的收紧,韩羽殇连同着那新任当职的土地公一并灰飞烟灭在天宫内,像从未来过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天地间再无二人的气息。
天帝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这眼前的白衣,因他的把柄牢牢套在暮林的手里。
“我启动矢隗术,不也是为了让花颜早日升仙为你们所用吗?我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天界,为了你吗?我不想要什么,或者说我现在暂且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们彼此都互有把柄在手,咱们各取所需,好生帮衬,对我对你,不是最好的选择么?”
“那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到时候你们会明白的,反正你所要的,并非我所需的。”
天帝沉默不言,当是一种默认了,暮林深不可测,想动他实属不易,他既然同自己的目标不在一处,那就只能先放之任之,再想其法除掉。
他毕生的秘密,原以为天衣无缝,六界苍茫,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知晓,未想漏了一个暮林,而且一漏就漏了千年。
天帝眉头紧锁,看着暮林的背影一点点从自己的眼前消失,毫无能耐之法。
下界,宫内。
朝雾弥散,芳草茸茸,长宫女移步狗洞旁边,拾起地上一个形似钟罩的东西,金光灿灿,晶莹剔透,里面困着一个小人——头发高束一身青衣。长宫女抬起细细看来,心满意足地笑着,将其收入袖中,随着朝雾迷蒙在深处。
长宫女择了处寻常之人不常来之地,将锁仙盅置于布满灰尘的烛台上,四下观看,确定无人,便收身闭紧柴房,离开了此地。
她前脚刚走,后脚一身丧服的花颜后脚就摸了进去,怀揣一套淋痕给她准备的锦绣云裳,偷偷摸摸地摸了进去。四下灰尘飞扑,蜘蛛,老鼠比比皆是,花颜不由一阵哆嗦。
细细端详这淋痕所制的云裳:银纹白蝶明绣于素白的纱上,下覆一袭淡粉长摆流仙裙,还别说,淋痕的眼光委实不错,较之于萧宇尘不知好了几倍。
花颜换上,很满意。但瞧着这素衣白雪,花颜一瞬间不忍心丢,便随即藏在那废弃的床下。
“花颜……”她隐隐听到有人呼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