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生回到长明殿时,众人皆惊慌不已,因为她受伤了。
只是手臂上一道不算太长的伤口,却辛夷吓得急忙去找药。
原本朝生也觉得这点小伤没什么,那只凶兽梼杌被自己和神荼收拾得比孙子还乖,朝生也就忽略了她的这点小伤。
良久,辛夷都没有回来。原隰就找来了几个瓷瓶,为朝生上药。
伤口不算太长,却很深,流了很多血。
原隰不禁蹙眉,眼中心疼的神色一闪而过,却被朝生捕捉到了。
他问她,“疼吗?”
没等朝生作答,原隰又道:
“你可别说不疼,肯定很疼。这么严重的伤,我看着都疼。更何况……你还是个姑娘家。”
原隰语气中颇有些抱怨,朝生无奈,受伤的分明是自己,怎样又惹到这个人了?
这个世上,极少有人会问你疼不疼,更少有人知道你疼不疼。朝生想,前者已经是极难得的事了,后者更是弥足珍贵吧。偏偏,这样的人就在眼前。
他虽面色故作冷淡,手上的动作却极其小心细致且温柔。
朝生笑了。只是嘴角微微上扬,眼睛弯弯,如幽昙绽放一般宁静而美好。很浅的一个笑,却足以倾城。
原隰心道怪哉。
“平时也不见你笑,受了伤反而这么开心,不知道的还以为长明殿的神君心智有问题。”
朝生也不恼,安静地看着他。
“但是朝生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原隰脸上亦带着浅笑。
“是么?”朝生淡淡道。
原隰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想说什么就说出来了。过后才发现这样说似乎不妥当,却见朝生满不在意,也没多想。
包扎好之后,朝生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这花绑得真好看。”她称赞道。
“你看着好看就行。”原隰有些无奈,伤得这么重还有心思看包扎得好不好看,跟个小孩子一样。
原隰没有问朝生如何受的伤,虽然很想问,但是又觉得那样就关心过头了。这样想着,心里没来由地烦闷。
“辛夷去哪里了?”朝生看向四周,不见辛夷的踪影。
“我去寻她,你坐在这里别动。”终于有个离开这里的借口,现在的原隰只想静静。
长明殿主殿的长阶下,辛夷正与一美貌女子攀谈。
那女子相貌与辛夷有三分相似,只是辛夷生得娴雅静好,皎若娇花照水,那女子则张扬艳丽,妩媚多姿。
见原隰走来,那个女子不再看辛夷,而是直勾勾盯着原隰,眼中满含惊艳和掠夺。
原隰的皮相本就好看,吸引一两个女子的目光也不知为奇。偏偏她的目光大放肆了,让人觉得无礼且野蛮。
原隰别过脸。他很不喜欢被这样盯着看。朝生也常常一丝不苟地看着他,原隰却不觉得厌恶,许是因为她眼里干净清明,没有任何杂质,又或许是因为她看他的目光很深远,仿佛不仅仅是在看他……总之不似眼前这个女子侵略意味明显,好像看见猎物一般。
辛夷见那女子这样看着原隰,连忙道:
“你别这样看他,更别打什么主意,这是君上的贵客。”
“贵客?是吗?我还以为,又是谁给她送来的小白脸呢。”女子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讥讽。
“你不得无礼!”辛夷厉声道。
那女子满眼不甘,却不再作声。
辛夷介绍道:“这是天界华阳真君的女儿,歆也仙子。”
“哦,”原隰敷衍一般点头,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正视歆也,而是目光淡漠对辛夷道:“她找你。”
辛夷知道他口中的“她”是朝生,连忙点头,去了沉香殿。
歆也脸色很不好,少有男子对她如此冷漠。
正当原隰要离开时,被歆也拦住了去路。
“你一个凡人,见了本仙子为何不行礼?”
“行礼?给你?”原隰一脸不屑,语气中带着嘲讽和冰冷,转身就要走。
歆也彻底被原隰的无视激怒了,拽着原隰在原地消失。原隰奋力挣开,奈何他只是一介凡人,根本斗不过一个仙。
歆也把原隰带到了后山附近,脸上笑意渐深,带着一丝得意。
“现在这里没有人,你也没必要再装下去了。没有人得拒绝我,你一个凡人装什么坚贞不屈,难道是为了榆火吗?那你大可死心,你别看围在她身边的人那么多。可她这个人呢,心冷得很,而且向来自命清高,傲气得很,谁都看不上。与其白白耗着,倒不如留在我身边。”
歆也说着,眼看手指要勾到原隰的下巴,却被原隰毫不留情地打开。
“滚!”
“你还真能装,”歆也笑笑,“倒是有些风骨,我很喜欢。”
歆也说着便娇娇柔柔地像原隰倒去,后者无情地直直躲开,眉眼冷冽。
原隰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面对歆也有意接近,他丝毫不觉脸红羞涩,心中只有厌恶和鄙夷。一把推开她就要走,却又被歆也拽了回来。他想动武,可是歆也用的是法术,他一点反击之力都没有。
原隰终于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弱小,他竟然被一个女人欺辱却毫无还手之力。
“朝生!朝生!杳默!辛夷!来人呐,非礼呀!”
原隰承认他一个大男人这样求救真的很羞耻,但是他真的没办法了。若是对方是一个凡人,他以一抵十完全不成问题,可对方是仙。
歆也连忙捂上了原隰的嘴,“住嘴!你不要命了吗?!”她眼神慌张而狠厉,不复之前娇柔妩媚之态。
原隰嫌弃地侧过脸,推开她的手。
“原来你怕被发现。”原隰讥笑道。
“朝生是谁?长明殿又来了个仙官吗?”歆也问道。
原隰:“……”敢情真没几个知道朝生本名。
原隰心中升起一阵没来由的喜悦和自得,说明少有人这么叫她,自己算不算比较特别的那个?
“总之,望仙子自重,否则让榆火神君知道,此事怕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此罢休。”原隰冷声道。
歆也妖艳的眼眸满是怒火,“我还怕她不成?!她背着我和我未婚夫偷情,我难道还不能碰她的人?!既然她抢我的男人,我就把她的都抢回来!”她咬牙切齿道。
等等……信息量有点大……
“你未婚夫是谁?”原隰问。
“鬼帝郁垒。”歆也愤懑道。
原隰皱眉,之前确实听说那个郁垒三天两头就往长明殿跑,和朝生交情好得很,难道……
他神情严肃,神色凝重,看得出十分不悦。
“仙子慎言。”原隰厉声道。
歆也看他这样,笑道:“怎么,嫉妒了?没想到还是个情种。既然都是伤心人,不妨你我也把事办了,狠狠打那两个人的脸!”
“你别胡说,我不想和你个疯女人废话!”原隰也怒了,粗话都出口了。
“你说什么?你竟敢辱骂本仙?!”
“骂的就是你!滚!”
歆也冷笑,“我听说,郁垒的白虎还在后山养着。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从了我,要么去喂白虎!”
原隰不屑与她周旋,不耐烦道:“哪个都不选!凭什么听你安排?!”
歆也美艳的眸子带着疯狂和嫉妒,“这可由不得你!看来你宁死也不肯从我,那就去和那畜生作伴!”言罢就把原隰扔到后山。
……
辛夷向朝生禀报道:“歆也仙子来了。”
朝生先是滞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道:“你那个妹妹?”
“是。”
“她来做什么?”
“她听说郁垒鬼帝把坐骑留在此处,就说要来照看那白虎。现在应该去了后山。”
“君上!”杳默进来时有些慌乱,连礼都顾不上行,“后山结界有异动,怕是有人误闯!”
“你向来沉稳,何至于此?”朝生淡然道。
杳默神情严肃,“原隰不见踪影,长明殿里外都找遍了,恐怕……”
没等杳默说完,朝生便闪身消失。她知道他下半句要说什么。极有可能原隰就在后山!
她步伐稍带凌乱,赶得很急,生怕原隰出事。
果不其然,当她赶到后山,原隰正在白虎庞大身躯之下,眼看虎爪压下来,朝生召出和光剑朝白虎劈去。
白虎一声哀嚎,见来人是朝生,在一旁哼哼唧唧装可怜,不敢靠近。
原隰吐出一滩血,他浑身是伤,衣襟上是大片大片的血迹。
“你来了……”原隰面色苍白,却忍住痛楚朝她笑笑,“我以为我必死无疑,没想到你还是来了……咳咳……”
阳光洒在他的眉眼间,虚弱如他,眼里的光芒却依旧璀璨耀眼。可他从前哪里看得到光呢,明明是看到了她啊。
朝生黛眉蹙眉,面带冷意扶起原隰,却没有说话。她给原隰喂了一颗丹药,大致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伤,便给他输真气。
“我没事,死不了。”原隰宽慰道。
朝生依旧面色冰冷。
原隰这才发现朝生原本包扎好的伤口因为刚才用剑又裂开了,渗出大片血来。
他抓起她的右手,皱眉道:“又裂开了,我回去帮你包扎。”
朝生像是赌气一般把手抽回去。
原隰哭笑不得,明明受伤的是他,为什么她怎么生气。他一个伤员反倒要去哄她。
良久,朝生冷声道:“灵兽吞噬的是元神,生死簿只关乎肉身。”
她的意思是他今天真的有可能会死,而且是魂飞魄散,再无来生。也就是在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他了然,漫不经心地笑笑。如果当真是不可抗拒的死亡,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朝生看着他,有些凌乱的碎发遮不住他眼底的明朗和温和,他的明朗和温和却也没有掩盖住他的年少不羁,随性之中透着似有似无的乖戾和桀骜。
朝生寒意更甚。从前如何喜欢看他这副模样,现在就有多生气。他就如此不惜命吗?上次不是尝到死的滋味了吗?竟然还是如此满不在乎。
原隰定定看着朝生,他问,“朝生,你怕我死了吗?”
朝生对上他的双眼,认真而又贪恋地看着他,目光仿佛穿透一切,去到很远,去到很久以前。
“怕。”
原隰没想到朝生会这么答。他以为她决心不跟自己说话。
“别人死了,尚有魂魄可寻。轮回辗转,终有再见之时。你若是死了,天地茫茫,黄泉碧落,我该去哪里寻你?”
朝生的话似带着几千年的感伤和无奈,听起来不再冰冷平淡,而是带着不可抵挡的穿透力,直达原隰灵魂深处。
“我该去哪里寻你?”
这句话在原隰耳边盘旋了很久,之后便是一声又一声重复的回音,直到最后落在他心上。分明觉得轻如鸿毛,可落在他心上的那一刻却觉得有千钧之重。
原隰这辈子都忘不了她那时的眼神和那句话,带着无限的眷恋和珍惜,还有着有心无力的无奈和害怕。
母亲死后,他就再也没有被人这样珍视了。
可是她来了。最清冷的性子,却一寸一寸暖进了他的心。
他怔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