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三生镜中的一切,郑云笺早已泪流满面。
之前,众人皆以为,那支笛子是顾荣送给赵攸宁的,却不想,此笛非彼笛。
原来,传说中的让大梁长公主视若珍宝的笛子,是她的夫君送给她的。
“所以……最后是许玠负了赵攸宁吗?”照云问。
“三生镜中的一切,都是赵攸宁自己的所见所识,并不是事情的全部。所以,不可妄下断言。”朝生道。
尽管朝生这么说,照云早就把许玠列为负心人了。
原隰看着哭得痛彻心扉的郑云笺,沉声道,“不论是谁辜负了谁,都不重要了。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当时的这两个人,已经死去很多年了。过往的一切爱恨,早就该烟消云散。”
“是吗?过去的当真能过得去吗?”郑云笺问。她的模样是在惹人心疼,梨花一枝春带雨,落泪的美人实在是分外娇弱。只可惜这里无人有心情观赏。
众人没有答她的话。
“那些于我们而言都不重要,”原隰道,“重要的是许玠的模样……”说着,他看向朝生。他之前没见过初霁,所以他向朝生确认。
朝生点头,“他的模样的确是初霁。”
“也是闻笛。”郑云笺道。
“可是初霁仙君在上次告假历劫之后,分明回来过。至于闻笛,他应该是一直呆在笛子里的。可见初霁仙君并非闻笛。”照云分析道。
“和君上之前猜的不错,至少不完全是初霁仙君。”杳默道。
“许是因为许玠在凡间的执念太重,所以尚有一缕神识或是魂魄附在笛子上。”朝生猜测道。
“但是如果仅仅是一缕神识或是魂魄,想要找到实在太难了。除非是他元神本体的召唤。”原隰凝眉道。
“所以……我们必须先找到初霁仙君,才能找到郑姑娘口中的闻笛?”照云问。
“不错。”朝生道。
闹了半天,两案合并为一案。似乎省了许多事,但是照云脸色很差。他凝眸,思虑之色甚重。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原隰道,“闻笛本就属于初霁元神的一部分,就算被找到,也会融入本体,到时候,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只会是初霁,闻笛则会就此消失。郑云笺的心愿恐怕并不能实现,除非……初霁愿意……”
“恐怕他不愿,”杳默道,“初霁仙君向来清心寡欲,并不看重男女之事。”
郑云笺的心沉了下去,似乎希望越来越渺了。良久,她小声道,“不管结果如何,小女还是请求各位仙君能找到他。我只是……想要再见他一面……”?
郑云笺就这样留在了长明殿等待消息。在这里,度年如日,凡间的几年不过是这里的几天,所以也不用担心很快老去。
初霁和朝生不同,朝生并不臣属天界,初霁虽离开了天界,却是实打实的天界之人。所以初霁失踪的事还是告诉了天界。
不过显然,天界也并没有把初霁的事当回事。若是敷衍了事还好,现在却是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事自然让朝生心情不太美好,倒不是因为天界不重视初霁,而是天界居然敢不把长明殿放在眼里——
“跟他说初霁失踪是给他面子,好歹是我长明殿告诉他的,他这般不管不问是几个意思,看不起我长明殿吗?!”朝生冷声道。
这个“他”自然是指天帝。据说天帝是初霁当年亲手带出来的,虽然没有正儿八经的拜师礼,却也当得起上天帝的一声“师傅”。但是他却对初霁失踪的事充耳不闻,的确是过分了些。不论初霁和天界有何恩怨,天帝的不作为都让朝生不悦。
杳默知道,朝生自然不会只是说说而已。她一定会找机会去讨回来。从来只有她给别人找不痛快的份。
初霁还没有找到,朝生即位一千年整的盛典却到来了。
天虞山附近的仙民早早就来帮忙准备大典和筵席,所以丝毫不用担心人手不够的问题。
大典上,的确来了许多宾客,无论是就近的还是远处的。且不说那些本就臣服于长明殿的生灵精怪,六界之内多多少少都来了人,无论是妖族各部、魔族和冥界的帝君长官,还是天界有些交情的仙君仙子们。
沉香殿里,原隰在给朝生梳头。
朝生今日穿着同平常没什么区别的广袖长裙,裙摆拖得很远。只是今日她穿的是绛红色的衣裙,裙衫上绣着大朵大朵白色昙花,像一盏盏精致的宫灯,明艳而静雅,仿佛连同星月的光辉都要退避三舍。再加上朝生气定神闲,淡然自若的神情,像极了目空一切坐拥江山的女帝,雍容华贵,却也皎皎不俗。
她看着镜中,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在看。她的眼神依旧是那般清冷而疏离,仿佛万般繁华不过是一抔尘土,不值一提。
在那一瞬间,原隰忽然觉得,他们两个真的隔得很远。他离她……那么远。
“在想什么?”朝生看着镜子里心不在焉的原隰,疑惑地问道。
她目不转睛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神情似乎柔和了不少——她是真的好奇他在想什么,居然一直皱着眉头。
朝生方才直直地坐着,乖乖让原隰给她梳头,也不乱动。现在实在是有些困了,慵懒地趴在梳妆台前。
她说,“你皱眉的样子不如笑的样子好看。”她的眼睛晶莹清澈,似是会说话一般。
仿佛只有在同原隰说话时,她才没有那般冷傲而漠然,而像是有了人气一般。
“……没什么,”原隰回过神来,轻笑一声道,“朝生笑的时候也很好看,为什么不多笑笑?”
无缘无故对着一个人笑,岂不是很傻吗,朝生想。
“大约是因为……没什么让我笑的理由吧。”
原隰手中的动作一滞,一时间竟然有些难受。原来,神仙也活得不是那么开心。可他却有些心疼她,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至少,他不想她不开心。
原隰在从前,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扳着一张脸。他就算不笑,表情也不至于那么冰冷。他虽活得辛苦,但他见过比自己更苦的人。他深知世道艰难,众生皆苦。所以,只要他愿意,他的笑倒是很轻易,至于真心还是假意那就另当别论。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对朝生,他总是会不由自主的笑。
就像他从前从一直都知道众生皆苦,却从未想过要普度众生。如今他自渡尚且难以办到,却想着要渡她,至少,让她开心。
“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爱笑却让我笑,岂不是不讲理?”原隰故意道。
朝生闻言也直起身来,“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讲过理。我就是道理。”
原隰无奈,“你说这话,倒是像极了凡间的恶霸。”
“恶霸?”朝生很不理解,“为什么这么说?”
“一般恶霸在做坏事——诸如强抢良家妇女之类的时候,对方就会说‘你这么做还有天理吗’,恶霸就会一脸猖狂回复‘我就是天理’。你与恶霸的话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朝生突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但依旧不服气道:“你见过我这样一表人才的恶霸吗?”
“谁说恶霸一定要满脸横肉、五大三粗、丑陋无盐?”原隰反问。
“我可没说,是你说的。”朝生得意地看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趣味盎然道:“如果我是恶霸,那你岂不是被强抢的良家妇女?”
原隰闻言顿觉有些无语,这是一个姑娘家能说出来的话吗?
他有些不自在,觉得自己被调戏了。关键是始作俑者还丝毫没有察觉,依旧玩得起劲。
这人看起来人模人样。实则脸皮厚的很,原隰如是想起。
他不自然别过脸,轻咳几声,竟无从应答。无奈之下,也不知是不是鬼迷了心窍,竟然顺从且一脸无辜道:“不是良家妇女,是良家男子。”
被他这么一说,朝生倒是笑了,他这是承认了。看着原隰无可奈何的样子,她只觉得可爱。她知道,原隰这是让着他,否则凭他那毫不留情的嘴,恐怕要堵得她哑口无言。
朝生好笑地戳了戳镜子里原隰的脸,“你怎么这么有趣呀?你有毒吧!”
原隰却是心跳滞了一瞬,而后加快,仿佛朝生刚才戳的真的是他的脸。
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心情,心里却异常烦躁。来不及细思为何会烦躁,有一点他总是欣慰的——“你总算是笑了,看来让你笑也不是难事。”
这话若是被长明殿的其他人听去怕是要惊得合不上嘴,他们极少见朝生笑过,朝生可是六界闻名的冰山美人,人狠话不多,动手不动口。
朝生只觉得心头一暖,他只为了逗她开心。想到这里就有一种很莫名的情绪,有从前经历过的欢喜,却也有从没有感受过的那种被叫作“珍视”的情感。她无比珍视现在的他。
想到这里,朝生不禁浅笑。
果然有毒的东西更容易让人成瘾啊。大抵天下一切成瘾的事,都是不太好的吧。但是却让人沉迷。
原隰却不想在那个话题多做停留,他不想再被调戏。于是他转移话题道:“从前参加这种场面,是辛夷帮你梳头吗?”
“从前的场面,都不是我的日子。所以能不去就不去,实在要去,也无须梳头绾发。”
“那……如果你没遇到我,今天的日子,你这头发怎么办?”原隰问。
“那就不梳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无需在意别人的看法。”朝生漫不经心道。
原隰无奈笑笑,以她的性子,早该想到她会这么说。
朝生的头发及其绵柔顺滑,且带着丝丝缕缕的幽香,十分好闻。原隰抚摸着她的头发,竟有些舍不得放手。但是他极其克制自己,绝不会让自己失态,所以虽然很不舍,还是很快帮她绾起了发。是一个漂亮的流云髻,簪上一支精致的梅花白玉簪,长长的流苏一直垂到腰际,姿容不俗,倾国倾城不过如此。
朝生粲然一笑,“很好看,我很喜欢。”
原隰回以一笑。他发现,朝生也不是不爱笑,是世间少有能让她高兴的东西。但是至少现在,她是愉悦的。
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他想。
“既然初霁是天界之人,为何他会在长明殿任职?”原隰想到这个问题,看向朝生。
“他原本是天界的一方帝君,后来据说犯了错,受了刑,被贬到天虞山附近。前代神君庆逢就把他带到长明殿做事。原本刑期已满,他也不愿回去,就一直留在这里。这些都是天界的仙者们传说的,具体因缘我也不知道,而且也没问过初霁。”朝生道。她对旁人的事并不好奇。
“所以他来这里的时间,比你即位以来还要长?”
“不错。”
“既然刑期已满,为何他放着好好的帝君不做,非要在长明殿做一个小小的仙官?”
“可能是因为……他已然预测到了长明殿的发展前景不可限量……”朝生一本正经道。
“……”
原隰忍不住笑了。这清冷美人讲起笑话竟然如此可爱。
……
大典礼仪并不繁琐复杂,只是去祭拜一下前代神君,所以很快就结束。
筵席之上,朝生慵懒地坐在主座上,右手举着酒杯,却是安静地看着下面一众人的觥筹交错,时而起坐喧哗,喧嚣吵嚷,又似谁都不看,漠然处在自己的世界里。
只见她一姿一容,尽显妍丽,一颦一动,尽显雍容。从容大方却又慵懒闲散,这样的朝生与平时无异,却又忍不住让人多看几眼。分明她的举止不似平常女仙一般温婉贤淑,却有着不尽的风情雅致。
原隰在远处看着她,一时间竟忘了自己置身何地。
辛夷端着酒杯急匆匆地走过。
“啪——”
是酒杯落在地上的声音。
原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衣袖湿了一大片。
辛夷连忙帮他擦拭,她抱歉道,“原隰大人,实在对不住,我这走得匆忙,不小心……”
自从原隰暂代初霁的职务,众人就都改了称呼,称他为大人。
“无妨。”
原隰取出帕子自己擦拭,辛夷便收拾地上的酒杯。
虽然今日来了不少仙娥来做杂务,但这是端给朝生的,自然由辛夷亲力亲为。
突然发现了什么,原隰认真地闻了闻自己的衣袖,他诧异道,“这是酒吗?怎么是茶水味?”
辛夷把他带到一旁,低声说,“大人有所不知,君上酒量不好,碰都碰不得,一杯就倒。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干脆就把君上的酒换成茶了。大人可不要到处说。”
原隰觉得好笑,她的酒量居然这么差吗?平日里作威作福,没想到克星却是小小的一杯酒。
他轻笑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