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若的善举自然危及有些人的利益,这其中就包括一些道士和修士的声望和功德。有些修炼已久的道士对她心怀不满,想方设法要抓住她的把柄。后来他们发现了丹若妖的身份,便将此事大肆宣扬。
百姓们起初自然是不信的,但是当照妖镜下丹若现出花妖的真身时,除了子衿,竟没有一个人愿为她挺身而出,相信她、维护她。
“原来是妖怪,太可怕了!”
“没错,我竟然吃了她送来的食物,不会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那她之前为什么对我们那么好?”
“肯定是别有用心!”
“对,说不定她一开始就想着要取得我们的信任,让我们放松警惕,最后趁我们不备一网打尽,吃掉我们!”
“说不定还要喝我们的血,抽筋扒皮,吸我们的阳气!”
“没错!”
“……”
子衿一直护在丹若身前——从前他胆小无能,一直是她保护他,如今,他终于能挡在她面前护她,可他却宁愿这一幕永远都不要发生,她永远都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子衿愤然道: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忘恩负义!是谁给你们义诊,谁让你们吃饱穿暖,你们……”
“说到义诊,”一个人打断道,“我的儿子最终也没能被她救回来。是她没用才治死了我的儿子,都是因为她!杀人偿命,妖女,拿命来!”
“妖女,拿命来!”
“杀了她!”
“杀了她!”
“……”
那些道士联合起来把丹若和子衿困在祭坛上的法阵中,竟无一人肯站出来为他们说话。祭台下人头攒动,挨挨挤挤围着的是丹若曾经帮助过的凡人。他们曾经是需要帮助的人,是弱者,是受难者,如今却一个个都成了恶的助推者,无形中的刽子手。
仅仅是因为,她是妖。所以只要不相干的人稍加挑唆,便使得那群如同信徒一般存在的人们对她群起而攻之。
从他们的眼神里、言语中,丹若读到的是贪婪、不满、自私、嫉妒、厌恶、诅咒、冷漠、懒惰、愚昧、傲慢、无知……贪、嗔、痴、慢、疑五毒俱全,或许这才是他们苦厄的根源。
法阵之中,丹若的眼中只有绝望。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看啊,这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要拯救的人们。你可知,他们根本无药可救。你度不了他们,也救不了自己。”
原来,这才是人心。
当她觉得难以拯救众生时,那种无力尚且没能把她打倒,反而是这些她深爱着的世人将她一步步推向深渊。
她的确是善,却也不是愚善。而“善”这个词,从今以后对她来说,再也没有必要了。
“丹若,别怕,我会保护你,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耳边只传来子衿坚定有力的声音。
可惜,再温暖的声音也唤不回她了。
双生之花,善恶双生。一个为善,一个为恶。殊不知,善与恶相对。照云的恶念能够被濯净,她的善念又何尝不能被消磨?
那个声音逐渐变得阴森恐怖起来,咯咯笑着,却如同地狱中厉鬼的哀嚎:“你一直坚信善,你帮了那么多人,可为什么这么久以来,你没有去看过你那个弟弟一眼?你对那么多人无私,却为何独独对他那般无情?你在害怕?你再退缩?”
“我没有,”丹若痛苦地捂着耳朵反驳道:“我没有!”
子衿看出她的异常:“丹若,你怎么了?你在和谁说话?”
“没有?那为什么这么久以来你没有看过他一眼?你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你从未关心他过得好不好,原来你也这么自私吗?你就是在害怕,你害怕他的恶念,因为你坚信你的善,所以你厌弃他、甚至惧怕他。可我记得,他还来看过你呢,只是你不愿见他,你将他拒之门外。不要妄图反驳我,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你究竟是害怕恶呢,还是害怕变成恶?”
“可你知道吗,善恶双生,善又何尝不能变为恶呢?”
丹若知道,这是她的心魔。
她嗤笑:“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一个人的施暴是行恶,一百个人的施暴也是行恶。那么一万个人呢?那或许便是善了吧。
世间的一切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可是红色到了极致却也变成了黑色。
善恶或许只在一念之间。一念成魔,自甘堕落。
子衿眼睁睁看着丹若眸色变成红色,额上的魔纹由若隐若现到逐渐清晰,他知道,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了。
“子衿,谢谢你。但是……”丹若声音阴狠而凉薄,“如今,谁都伤不了我了。”
“我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神不满自己创造出的人,于是决定将他们毁灭,重新创造出更好的更完美的。后来便有了那一场灭世的洪水。可惜最终,神的愿望都没有实现。我倒是认为,毁灭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毁灭掉所有的愚昧无知,毁灭掉的所有的贪嗔痴,毁灭才能换来新生。从前没有实现的,就由我来实现吧。”丹若语调阴森幽冷,嘴角扯出一抹丝毫没有笑意的笑,眼神之中是痛恨和疯狂,还有绝望和悲哀。
“丹若,别做傻事。”子衿紧紧握着她的手劝慰道。
可这时的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犹如毁天灭地一般的决绝,丹若成了魔。
在场所有的人,除了子衿和丹若,无一幸免。血流成河,死状凄惨。无论子衿如何阻拦都无济于事。
大慈大悲、救济万民是她,杀戮无数、疯狂毁灭的也是她。善恶,原不过是一念之间。
犯下如此杀孽,丹若自然没有逃脱天界的追责。她在最后一刻用尽全力把子衿送到安全的地方,而后从容接受在九幽地狱永无休止的惩罚。
子衿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等我。
三百年来,丹若一直被关在地狱,饱受折磨。
子衿为了救丹若一直勤于修炼,又为了见她一面冒死盗取定海沧蓝珠,想要到冥界地狱去看她。
子衿如今在妖界有了一定的地位和声望,成为妖王的左膀右臂。被派来抓季桑公主的妖族侍卫就是他的属下,所以他命那几个妖族侍卫在无相殿闹事,借此拖住众人,便于声东击西,盗取定海沧蓝珠。
“事出有因,我于心不忍,所以才放走了子衿。毕竟是为了我的姐姐,所有的罪责,都由我一力承担,求君上放过子衿。”照云哀求道。
朝生只是有些不解:“既然他需要那珠子,只管来向本座讨要便是,为何要不问自取?”
照云垂下头,“自从打探到定海沧蓝珠的下落,子衿便从未停手,奈何被楚狂抢先。珠子从南海送到天虞山,子衿就抢了一路,但都未曾得手。所以……”所以都抢了一路了,也不差这点。
朝生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本座知道了。”
丹若一心向善却最终堕入了魔道,子衿用情至深三百年未曾放弃。哪怕天下人辜负了丹若,终有一人是一直站在她身边的。
朝生心中清楚,长明殿又不是慈济堂,哪来那么多白给?她的确不打算追究他们的过错,毕竟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也懒得管。再说,她要那珠子也没用,不过就是用来摆着看罢了。但是长明殿也不是那么好欺负,这笔账她先记下了,到时候找妖族一并算了。
“君上,所以……你的意思是……”照云哀求地看向朝生。
朝生无奈,“你真是你姐姐的好弟弟。真不知道当初除尽你的恶念是对还是错。”
见朝生松口,照云眉开眼笑“自然是对的,君上做什么都是对的。
如果当初没有遇到朝生,恐怕他早已在冥界自生自灭,更无法见识这世间的光明。
杳默扶额,狗腿奉承难道不是恶念吗?果然这家伙依旧六根不净。
“罢了罢了,你和杳默的罪责本座也懒得追究,不过下次若敢再犯……”
“绝对不会有下次!”照云连忙保证道。
朝生微微勾唇,“不过……子衿的罪责……”
“还请君上网开一面!”照云连忙求情,“你说过只要可以说服你,就一概不再追究的。”
照云的声音越来越小,越说越没有底气。他知道朝生说过的话,从不看信誉,只看心情。
“只要他能做到一件事,本座就把所以珠子白送给他,那点破事也不再追究。”朝生意味深长道。
“什么事?”
“丹若的善念已经被完全抹杀,如今只剩下恶念,而且成了魔。子衿如果有办法让丹若放下执念,除去恶念,本座就不会再追究他的过错。”
朝生倒不是大慈大悲想要普度众生,她是真的闲,闲到非得没事找些事情干。显然看戏是个不错的选择。
“……啊?”照云一脸为难,“这也太难了吧?”
“难吗?”朝生并不赞同,“想当初本座可是轻而易举的就把你的恶念除干净了,一点都不难。”
“……”
想当初……
照云有些头大。当初他被朝生带回长明殿,一直都是化为原身的花朵被朝生栽在盆子里。朝生除了引天池净水日日浇灌他,每日带他去后山看风景晒太阳,就是让扶桑老头天天来给他说书。说的故事不外乎什么仁爱忠勇、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的故事,硬生生给他听得耳朵起茧,脑子一热就信了他的邪。当时还作为一朵娇花的照云再也受不了这种摧残,决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想到这里他也特别服气,那扶桑老头是得有多无聊,才能一个人对着一盆花自言自语,而且每日报到,从不缺席。
可能是那些潜移默化的影响最终起到了作用,照云不自觉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也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善念或者恶念,甚至似乎早已没有了这种概念。好像当善恶的界限没有那么清晰时,他却通透了许多。
“好……好吧……”照云勉强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