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复生?这么说来,你的灯的确有这本事吗?”原隰挑眉,觉得这事又蹊跷了许多。
“不,这是让我发下生死之誓的仙人的安排。他能让陈公子起死回生,我只需要以此为噱头售出长明灯即可。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帮我以最快的速度,用一盏长明灯换来全部的赎金。”
“他为什么这么帮你?”原隰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只是想确定一下。
李京仪却摇头,“我不能说。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了。”
“那他这么帮你,代价又是什么?”
“其余十二盏长明灯,皆归他所有。”李京仪答道。
原隰没有再逼他,只是看着那盏长明灯,目光幽深地说道,“你说等人复生了,这买卖就算完成了。”
“是。”
“可你知道吗?陈家公子两个月前就复活了。”
李京仪闻言大惊,眼睛瞪得老大,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怎么可能?陈公子前几天才染上恶疾,昨天才咽了气。也就是昨天,陈员外才来找我买长明灯。两个月前?怎么可能!”李京仪一脸疑惑,显然不信。
“昨天?”
原隰现在已经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他看向朝生,“原来你说的没错,果然是枷锁,是囚笼。”
想来朝生在踏入店门之前,就已经对里面的情况了如指掌。
这家名叫沧海月明阁的店铺,已经变成了一座囚笼,囚着的,是生死之间的记忆,是尘世间的执念。
朝生神色淡然,轻叹一句“羁绊罢了。”
李京仪实在不明白两位仙人的意思,什么囚笼,什么枷锁,说得他一脸茫然。
朝生看着被尘缘和执念束缚的李京仪,突然生出些耐心和怜悯之心。况且,早些把真相说出来,或许能早些找到初霁。
“本座给你说个故事吧。”朝生说。
李京仪虽然很是疑惑,依旧点头。
“从前有个凡人,他在机缘巧合之下与一个鲛人结为知己。鲛人回到南海后,凡人因为思念故友,便想要到南海去看望鲛人。可他却在去往南海的途中染病去世,最终也没能去到南海。”朝生眼中不带半点情绪,不疾不徐地讲述着这个故事。
听到这里,李京仪却显然已经坐不住了,他止不住地颤抖,“不……不可能……不可能……”
“那凡人的灯铺里,设有一个用十二盏长明灯布成的聚魂阵。这阵法原本不是为他准备的,但因为他与那些长明灯相伴多年,渐渐气息相通。所以他死后,魂魄本能地被吸引到了阵法中,他的记忆,也永远停留在了陈公子身死的一天后,日复一日,永远只记有那天的记忆,虽然说,这一天再平常不过。”朝生淡然道。
原隰却认为,李京仪的记忆永远停留在这一天,不是没有原因的。虽然陈公子身死的一天后,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但是今日过后,陈公子便会死而复生,李京仪也会得到相应的报酬去大牢救出儿子,然后踏上去往南海寻找知己的路途。
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却是让人充满期待、充满希望的那一天。也许,没有得到却将要得到的喜悦,远远要比得到之后却倒数着失去的日子好上许多。也许,这便是他记忆停留在这一日的缘由吧。
李京仪瘫坐在地上,起初是难以置信和接受,紧紧皱着眉头,双目失神。渐渐地他双手抱头,只觉得昏昏沉沉。
“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原来我真的……死了。”李京仪绝望地闭上眼睛,“看来我再也没有机会去看鹭华了。”
李京仪本来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得到五万两银子救出儿子,而后动身去南海。没想到中途生了一场大病,不治身亡,到底也没能去往南海。
他连死后魂魄被困在灯铺中,想的都是要救出儿子然后去南海去看望鹭华。
可惜,此生怕是再也无缘相见了。
“本座可以助你实现再见他一面的心愿,”朝生的话成功止住了他的哀嚎声,“前提是……”
“不必说了,就算我很想再见鹭华一面,但我绝对不会违背我的承诺,绝对不会说出那人的线索。”李京仪义正言辞斩钉截铁道。
朝生也表示无奈。此人的确有文人的风骨,重诺并非迂腐,能说这个人正直端正得很,重情重义。
朝生轻笑一声,不知喜怒。她道:“你的魂魄被长明灯的阵法禁锢,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这几日你且就待在这里吧。待到事情一过,自会放你去投胎。如今你已恢复记忆,也不必担心再陷入记忆的循环之中。”
朝生说罢,就离开了。原隰紧随其后。
走在车马川行、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原隰若有所思。他仰头看向望不着边际的苍穹,轻叹一声说道:
“我从前听过一个故事,说是张生和李公二人结为知己好友,两人分别后,约定三年后的某一日张生去李公的家乡看望他。但是三年期限已至,张生却因为各种牵绊没能如约踏上探友之途。因为二人相隔的两地相距甚远,就算马上出发,也需耗费许多时日才能到达。张生害怕李公久等,也为了履行他们当时的约定,便亲自了结了自己的生命,顿时魂魄离体身轻如燕,很快就飞到了李公面前。我倒觉得,超脱生死的情谊实在稀少,李京仪算一个。”
“的确,是有些难能可贵。”朝生语调虽无任何波澜,神情却十分认真严肃。
一如张生舍命陪君,一如李京仪忘却了生死,却依旧记得要去看望远方的故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虽然生死永别,但是情谊却长存。这或许是这个灰暗而空洞的世界上,少有的鲜活的色彩。
“我总觉得你会帮他。”原隰虽这么说,语气却极其肯定。
朝生浅浅一笑,道,“不是我会帮他,这只能说是他自己的缘分。”
原隰柔和的目光望向她,在等她的下一句话。
“长明殿里还有一个仙官叫楚狂。他之前被我派往南海办事,过几日就回来了。他说届时鲛人族二王子鹭华会一同前来。”朝生说。
“果真是奇缘。”原隰笑笑,“这种情谊实在是让人羡慕,合该让扶桑先生写一出戏的来传颂的。”
朝生说,“也好。”
“可是李京仪如今明明只是个魂魄,我们能看见他也就罢了,为何别人也能看见他,且认为他与常人没什么两样?”这是原隰不明白的地方。
“也许这一切都和那个阵法有关。那个聚魂阵仙法强大,他留在阵法里,能从中获得源源不断的仙气和灵力,致使他魂魄不似寻常鬼魂那样虚弱,乃至与常人无异。”朝生道。
“可是寻常的长明灯,不是只能用来照明吗?”
“用鲛人油制成的长明灯燃烧时间长。所谓人死如灯灭,既然要聚魂,便要多燃几盏灯且保证其期长时间不灭,长明灯是最好的选择。”朝生耐着性子说道。
原来用长明灯布阵,也是因为其照明时间长。
“既然是聚魂阵,长明灯又只能用来照明,看来长明灯并非阵眼。阵眼才是真正的聚魂之物,长明灯算是护法之用。”原隰恍然大悟。
朝生赞许地点点头,眸光之中是遮掩不住的喜悦,比星辰还要耀眼。
原隰看着这样的她,只想再多看几眼。
“你悟性很高,且大有进步。”朝生微微勾唇,看得出她很开心。
原隰心中也是没有来由的喜悦,只想就这样一辈子守在她身边。
“可是布阵者又是谁?难道是初霁吗?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原隰问道。
很多事情明明看着离真相更近了一步,却是比先前还要令人疑惑不解。
朝生没有回答他。因为她也不知道。
“那个沧海月明阁中,除了李京仪一人的魂魄,再无旁人,也没有半点初霁的线索。可那些失踪的魂魄又是怎么一回事?本以为他们的失踪和那个灯铺多少有些关联,如今看来,却又是想错了。”原隰有些沮丧。
“那个聚魂阵又强大的阵眼控制,明显是有目的的要复活某一个人,不会胡乱聚集旁人的魂魄。李京仪只是个意外。”朝生沉声道。
“可那些失踪的魂魄……”
就在这时,朝生分明察觉收在袖子中的笛子灵气有异动,可也就是那么一瞬,旋即便恢复平静,就像是她的错觉一般。许玠依旧好好待在笛子里,似乎一切正常。
朝生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眼神中的警惕和考量转瞬即逝,不留半点痕迹。
“这就是地府的事,与我们无关。”朝生不动声色道。
“万一此事与我们要做的事有关联呢?”原隰自然也是懒得管闲事,但是他总觉得一切的关联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个暂时不知。只能守株待兔,走一步看一步。”
朝生微微眯了下眼,眸光幽深。这件事牵扯太广,已经朝着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原隰见朝生心事重重,想要逗她开心。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拽起朝生的衣袖就要走。
“诶——去哪里?”
“我们不妨先从那死而复生的陈员外家的陈公子身上查起!”
原隰冲朝生微微一笑,干净明媚的笑瞬间驱散了朝生心中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