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剑被召出的那一瞬,幻境便被破开。虽然最终没有见到对方的真容,但他定然伤的不轻,又遭到幻境反噬,想来够他受的。不过这笔账,朝生迟早要变本加厉地讨回来。
幻境消失,朝生又回到了缥缈仙门的大堂。只见鹭华受伤倒在地上,枕月正要扶他,却被贺遥拉回来。
心里还在想幻境中人的话,朝生的确有些烦躁。他的话虽是蛊惑人心之言,但有些也不无道理。正因如此,她才会烦躁。
“怎么,生气了?是因为被说中了吧?”
看来,那个人无论是谁,都该死。
就在那么一瞬间,幻境破灭,朝生失神不察,一道剑气攻来——
“小心——”极其紧张的声音。
而后朝生落入一个温暖有力的胸膛。
“噗——”那个人大口吐着鲜血。
“原隰——”
原隰从山洞出来寻朝生,他强撑着受伤的身体来到大堂,却看到朝生身后一道剑气袭来,想都没想就冲上去护住她。
最终剑气被原隰全部挡下来,朝生毫发无损。
也是在那一瞬间,众人皆惊慌失色时,贺遥嘴角勾出一抹得逞的笑。
原隰直直地倒在地上,朝生连忙把他扶在自己怀里。
“原隰,为什么要做傻事?”朝生的脸上是少有的慌张和担忧的神色,就连那次在长明殿后山被白虎袭击,朝生都未曾如此。原隰有些满足。
朝生现在才知道原隰原本就受了那么重的伤,如今又替她挡了那一下。如果不尽快疗伤,恐怕性命难保。
她的心就像被撕了一道口子,被扯得生疼。
“我没事,秦……秦剑和楚狂被困在……”原隰还没有把话说完就昏了过去。
放下一切不理,朝生带原隰回到长明殿。其余人的生死,与她无关。
被困山洞的秦剑和楚狂:“……”
……
恍惚之间,原隰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缥缈仙门的那个山洞。
贺钧正欲杀楚狂,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了楚狂。
“找死!”贺钧被激怒,“那就先拿你开刀!”
“原隰!”楚狂在一旁挣扎着,对贺钧大喊:“你别动他!”
贺钧恍若未闻,但他却没有动手。他饶有趣味地笑笑,“我想到一个更好玩的。”
就在那一瞬,原隰似乎回到了长明殿的落白渊。
朝生穿一袭月白色衣裳,一头长发披散,安静地坐在琴台边抚琴。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就像一场梦一样。
更确切的说,他已经分不清现在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了。
“过来。”她说。
很平淡的语气,他却不由自主地上前。
如同第一次真正见她一样,她双眼认真凝视着自己,一丝不苟。那样的眼神,如同穿透了几千年的时光,一眼望不尽。那样仔细地打量,如同在看一个相识甚久的故人一般。平静的目光,却也带着一丝留恋和痴迷。
“朝生,你在看着谁?”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她。从落白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开始,他就想知道。可那时,他无甚在意。后来,却是不敢问了。
这世上,从来没什么东西是无缘无故、没有来由的。就像是她对他的好,就像是她这样看着他。
怎么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呢?他不是傻子。可那个真正的答案,却也让他畏惧,甚至退缩。
朝生没有答他,转而看向他处。如同湖水一般幽深而平静的眸子没有半点波澜。仿佛这世间的一切与她而言都无关紧要。在她眼里,无尽繁华姹紫嫣红不过如同尘埃一般渺小。
这样的感觉让原隰很难受。他离她,永远都那么遥远。
……
床榻上的原隰双眉紧锁,额头上的细汗清晰可见。
朝生起身欲取帕子帮他擦,却被他拉住了手。
“朝生。”他唤她。
朝生仔细看他,心想,没有醒来,难道是梦魇了?
正欲抽手,原隰反而握的更紧。握着他的手,朝生似乎察觉到什么。
“幻境?”
朝生闭眼,神识与他共情,马上进入到他的幻境。
此时的朝生站在落白渊里,看着不远处的原隰和琴台边的自己。又一次,她在幻境里做了看客。至于那个“自己”,则是原隰幻境里的人。
“为何又没有绾发?我来帮你绾发好不好?”原隰问“朝生”。
“朝生”点头。
原隰从袖口里取出一把精致的木梳,认真为她梳头。
在一边旁观的朝生轻抚自己之前被原隰绾起的发髻,想到了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
“朝生,”原隰唤她,“你知道在凡间男子为女子绾发意味着什么吗?”
朝生虽在凡间呆过一段时间,但是不是身居皇宫就是在山水间游历,自然不知道这些民间习俗。可他这样问,朝生隐隐猜到一些。
那个“朝生”不说话,眼睛一瞬不一瞬地看着原隰,似乎在等他回答。
原隰如今已经知道这里是幻境,因为他突然想起上一刻他还在山洞里面临生死难关。所以,他想在幻境里,把想说的话告诉她。
“在凡间的民俗里,男子为女子绾发,是表达爱慕之意。想要和她永结同心,永不分离。”原隰目光柔柔的,声音也很温柔耐心。
“朝生”却无甚反应,只是轻笑道,“何须在意凡俗,这里是长明殿。”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原隰有些无奈,却不死心。
他说,“我为你绾发,是凡间那个意思。”
一旁的朝生听完,心中似有些喜悦,却又有些难受。其实,早应该猜到的不是吗?那样桀骜乖戾的一个人,却在她面前收起锋芒,变得那样乖巧耐心。她知道,这不是刻意讨好,而是心之所向。
是啊,他明明没有看起来那样冰凉,却也没有看起来那样温和。可他却让自己变成让她欢心顺意的样子。她知道,这并非谄媚逢迎,而是敛起芒刺。
这次他为了自己,连命都不要了。
可是她呢?她又如何看他?朝生自己也不知道了。她又想起在自己的幻境里那个人说的话。
“毕竟不是个顺心玩意,不乖乖听话,弃了也罢。这不,还有个替代之人嘛。”
“的确有些像,而且十分顺心如意。”
“怎么?生气了?是因为被说中了吧?”
“难道榆火神君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吗?”
“神君难道想继续自欺欺人吗?”
“那个原隰多可怜呀,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吧。”
“若是他对你付出真心,到头来却发觉自己只是别人的替身,他又会怎样想呢?神君对他也太不公平了吧。”
一字一句,原本轻如鸿毛,现在却一字不落地被她想起来。原以为区区幻境不成气候,去不想诛心才是其高明之处。
起初她的确是因为他给她的感觉有些熟悉,像极了千年前的故人,才把他留下来。记忆之中,似乎有模糊不清之处,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却只记得那人给她的感觉。朝生自知自己没有忘记过任何人和事,所以便自然而然把那人认为是祝余。即便如今她对祝余没有半点情分和感觉。
对原隰百般纵容也有一些是因为这个。那有没有一些事因为觉得他本身可爱有趣呢?
在朝生的幻境中,那人说得的确很对。可是如果他不说破,朝生也许能心安理得地让原隰就这样一直留在身边,让他像那个人一样陪着自己。可是现在,那个幻境中的人却把一切都说破了。朝生觉得,很多事情都变了。
原本就是存在的事实。被说出来或是被永远埋藏,原来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她现在很乱,也理不出这些。
现在,她无比清楚原隰与那个人截然不同。虽然他和记忆里残存的那些感觉相似,但是和真正的祝余没有半点相同——从骨子里的不同。骨子里的野性,桀骜不驯,这才是他。一点也不像。那她现在又是如何看他?朝生不知道。
后知后觉,朝生发现她现在所处是原隰的梦中梦。既然是梦里的幻境,想来他早已经历过,现在这些不过是作为回忆再一次呈现在梦里罢了。知道这梦魇对他无害,朝生的神识退出了原隰的梦境。
看了一眼床上至今未醒的原隰,朝生烦闷地离开。
……
“我为你绾发,是凡间那个意思。”原隰说完这句话,却久久没有得到朝生的回应。
“幻境之中,你也不能说些我爱听的吗?哪怕骗骗我……也好啊……”原隰苦笑。
眼前的景物一瞬间消失,一片茫茫的白雾之中,他看到了近在眼前的贺钧。
“原来这就是你的心魔。”贺钧满脸趣味看向原隰,那眼神和看耍猴没什么区别。在他眼里,旁人一切的悲喜,不过是笑谈。
看来刚才的幻境确实是他搞的鬼。
“心魔?”原隰怅然若失,“闻说执念成魔。”
“世间悲苦,不过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贺钧似有所感。
“求不得。”原隰回想他问朝生的那个问题——“朝生,你在看谁?”为什么你明明在看我,却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这样的感觉着实不好受。又或许是他患得患失产生的错觉?原隰自己也不知道了。
“世间最怕两种求不得,一种是得到再失去,一种是可望不可即。欲罢不能,欲求不得,无处超脱。”贺钧继续道。他的语调里带着看尽世事的苍凉和叹惋。
“是么?”
趁原隰失神之际,贺钧向原隰体内灌了一股真气。
“你做了什么?”
贺钧冷笑,“就算你不死,也会因求而不得执念成魔。”
“你凭什么说我求而不得!”原隰反驳道。
“因为……我会杀了你爱慕的榆火神君,让她永不超生!”
“就凭你?”
“呵,”贺钧冷笑,“如果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会在你面前夸下海口吗?”
言罢,他将原隰重创,伤及元神精魄。
若非秦剑及时赶到,恐怕他真的要死在贺钧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