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玉宫热热闹闹的张罗着赢公的寿诞,但他本人却高兴不起来,一来是为炎洲的事情操心,二来他明显感到自己身体的大不如前。
这个夜晚,萤玉宫注定无眠。
沧海岛的问婚使者即刻便到,全宫上下灯火通明,赢公正侧卧在榻上跟从尹说话。从尹望着赢公蜡黄的脸,竟大有油尽灯枯之势,不由悲从心来。要知道瀛洲人的寿命虽然在海内算短的,也有至少一百岁左右,按说赢公此时正值壮年,加上常年养尊处优,日夜饮用玉体泉的泉水,不该如此形容枯槁才对。
赢公大饮了一杯玉体泉水,喘息道:“宫里准备的如何了?”
从尹拭了一下眼泪,道:“萤玉宫四周都安排了人手,内宫的宫人们撤了一半,换成了带剑侍从。另外,我在瀛洲各地调召了术士异人进宫埋伏,以备不时之需。”
赢公点点头,强打起了些精神。
萤玉宫人心惶惶的气氛四处蔓延,嬴羲在自己房中坐立难安,她索性起身往正殿走来。自从上次赢公大咳之后,他的身体似乎一下子就垮了,一直懒在榻上,起不了身。
她总觉得父亲和从尹有事情瞒着自己,不祥之感笼罩在她心头,还有在萤玉洞中遇见的尧杞,听父亲和从尹的口气,炎洲这次求亲是没安什么好心,难怪他会送自己火林羽,让她在危险的时候去找他,这次若有机会见到,非得好好问问不行。
正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嬴羲已经走到了正殿门口,隔着窗户听见从尹和赢公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从尹道:“换我做尧伯阳,一定会先派出风生兽来祸乱萤玉宫。这种妖兽火烧不死,水淹不死,就算用利器剁成了肉泥,只要风一吹,顷刻之间又复活。唯独用菖蒲烧成的灰去撒它的面部,才能置它于死地。我在宫内八方位上各放置了三大缸菖蒲灰,如果尧伯阳心怀不轨,送风生兽来,必入这二十四缸菖蒲灰的阵法。”
赢公大咳,道:“做得好!”
嬴羲听见赢公虚弱的声音,内心如钝刀子割肉,她正准备推门而入,却看见尧夫人端着灵芝汤也站在窗外。
尧夫人见嬴羲,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强颜欢笑,道:“羲儿,你也在这,正好,我刚炖的灵芝汤,你帮我端进去给夫君吧!”
嬴羲忙接过她手上的端盘,答应了一个“是”字。尧夫人嫁入萤玉宫以来,对嬴羲一直不错,但二人毕竟不是亲生母女,始终隔着一层客气。
尧夫人泪水涟涟的道:“我实在是不忍心见到他那副样子,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倒下来了。”
听了尧夫人的话,嬴羲也跟着流下眼泪,道:“您别难过,我这就把汤端进去。”
尧夫人道:“好孩子,谢谢你了。”说完,她颤颤巍巍转身走了。
嬴羲端着灵芝汤推门而入,见到赢公像被人抽了气一样,干瘪地躺在榻上。嬴羲故意朗声道:“父亲,我来了。”说完,眼泪水却如断了线了珠子般“吧嗒,吧嗒”往下掉。
赢公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见女儿如此,也伤心落泪。赢公招手,道:“羲儿,你过来。”
从尹正坐在下首,连忙起身让她。
嬴羲连忙放下手里的端盘,俯身靠在赢公肩头。
赢公慈爱的摸着她的头,柔声道:“傻孩子,哭什么?”
嬴羲却哭的更凶,从尹转过身去,不忍心看他父女二人这般模样。
赢公长叹一声,道:“以后你一切都要听从从尹的话,不可以再任性了。”嬴羲点点头,赢公伸手替她擦拭眼泪,继续说道:“好女儿,不要哭了,十五洲的仙宫中,只有咱们瀛洲的人阳寿最短。当年,你母亲从长洲而来,生下你不久,她便走了,你知道为什么么?”嬴羲摇了摇头。
赢公凄然一笑,道:“就是因为她接受不了将来有一天,会跟你我二人永别。”
从尹不禁摇头叹息,嬴羲的母亲来自长洲,又称青丘,那里是九尾狐族的故乡,狐族的人一旦得道,便可以寿与天齐。
赢公道:“海内长生不老的诱惑很多,瀛洲人遵循自然之道,顺乎天地之理,才可以成为萤玉石的主人。你要明白这个道理。”
嬴羲哭着道:“我明白。”
赢公道:“你答应我,要守护好瀛洲,守护好萤玉石。”
嬴羲连忙点头,道:“我会守护好瀛洲,守护好萤玉石。”
赢公脸上露出欣慰,吃力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一缕灰白色的头发,“这是你母亲的,她希望你以后能去青丘看看她。”
嬴羲接过头发,紧紧攥在手中,这是她第一次得知关于自己母亲的信息,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见到母亲的情形,却没想到过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嬴羲道:“父亲,那炎洲求亲果真没安好心吗?”
赢公又止不住的大咳起来,从尹朝着嬴羲摇摇手。嬴羲只好不再追问,突然想起尧夫人送的灵芝汤,起身便去端。
不料,触碰砂碗的瞬间,她感到一阵眩晕,幻象再一次袭来:
屋里,赢公和从尹全部消失不见,连房间的样子都变了!这不是赢公的正殿,只见墙上挂着一簇一簇火色的树桠,床帘是雪白飘逸的火洗布,这是尧夫人的房间!尧夫人的背影在桌前晃动着,雪白的门帘被掀开,有人端了砂碗进来,模模糊糊中,只见一双纤细的手打开碗盖,几粒细微的白沫飘入碗中,瞬间融化消失。
嬴羲“啊”地大叫一声,把砂碗摔碎在地上。
嬴羲脸色惨白,望着从尹,道:“汤里有毒,尧夫人,她做的!”她扑倒在赢公怀里痛苦地哭泣。
从尹立即蹲下,用食指轻触洒落在地的汤汁,放入鼻前仔细嗅了嗅,大惊道:“是枯神散!这种草盛产在炎洲海边,采集之后捻制成泥,埋于火林山,十年可成,毒性虽然慢,但是无药可解。难怪赢公终日饮用玉体泉,也无济于事。这个贱人!”
嬴羲突然起身,拔出赢公床头挂着的剑,咬牙切齿,道:“我杀了她!”
赢公一把拽住嬴羲,吃力的道:“不要轻举妄动!”从尹立即上前扶住赢公,接口道:“赢公说的对!炎洲的送彩礼队就快到了,此时不要轻举妄动!等他们踏入萤玉宫,踏入咱们布下的天罗地网,再一网打尽!”
***
尧杞乘着小四驰骋在海上,他身后跟着三十只金光灿灿的火光兽队伍,每只火光兽都携带了硕大的夔兽皮制成箱子,里面装了满满当当的“彩礼”。
尧伯阳的话一直萦绕在尧杞心头,听他的描述,冥海黑洞绝不是危言耸听,十五洲境内稀奇古怪的事情太多,但如此可怕的事情还是头一遭听说。
但让尧杞疑惑不解的,为何只有蓬莱的飞仙们和尧伯阳这个野心家对黑洞做出了反应,而海内其余洲岛皆无动于衷呢?尤其是十五洲之根纽昆仑,一向以理九天,稳纲柄,荡平祸乱为己任,居然也毫无动作。
尧杞百思不得其解,他想来想去,觉得多半是因为这黑洞发生的地点在蓬莱所致。蓬莱这个岛,因为冥海绕洲,别洲的人很难进入。岛上的飞仙们一向以冷傲孤僻著称,他们不屑与外界来往,在十五洲内几乎没有任何盟友。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能让昆仑都放之不管。
心里想着事情,尧杞脚下却没有半刻耽搁。
小四仰天咆哮,只见不远处,漆黑浩瀚的海水中逐渐出现了一个点大的莹白色亮点,那就是瀛洲了。
尧杞看见瀛洲的光华,心跳加速,那个叫云夕的姑娘出现在他眼前。可是自己此行和上次不同,尧杞不会不知道尧伯阳往他的“彩礼”箱子里塞了什么东西,他内心充斥了满满的罪恶感,无限沉重起来。眼下自己没有能力对抗尧伯阳,除了一味含辱装傻,他想不到还有更好的办法。至于云夕,她若逢难,会来找自己的,到时再向她解释便是。
距离瀛洲越来越近了,小四带着火光兽队伍俯冲到距离海面十几米的高度,海水澎湃,声声入耳。
在距离尧杞三四十米的前方,一只鸟身鹿头的板毛飞兽正往瀛洲飞去。这东西叫做飞廉,飞廉体格小,性格温顺,飞行速度却奇快,几乎每个洲都会驯养一些,用于与别洲之间的信息传递之用。
眼前这只飞廉身上坐着个神色匆忙的人,尧杞心里暗想:此时入瀛洲,这个人多半就是从沧海岛来的使者。尧伯阳要我在玄天的预示传到之前把“彩礼”送进萤玉宫!我偏让他先去,赢公得了消息,早些做准备也好。
尧杞双腿夹住小四,示意它慢行,后头跟着的“彩礼”队伍不明所以,也暂缓了进度。尧杞眼见着报信的飞廉俯冲向瀛洲岛,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