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并没有一丝尴尬之色,只略显无奈的坐在床头,将汤药递给卧床的羽清:“夫人,守护是我的妹妹。”汤药飘香,不知道煮了多少名贵的药材进去,很明显,这正夫流苏早知道羽清今日会醒。
羽清六岁之时,如竹般雅正孤冷的半大少年来到幽莲谷寻到谷主,言明有办法让天生不能修炼真气的羽清有自保之力,因此嫁入少谷主殿,成为羽清的正夫。这九年来虽无夫妻之实,却一直深居简出留在少谷主殿内,也算是日夜相伴。
外人不知,关于凌月剑的使用和灵力的驾驭,流苏也算羽清半个师父,后来的两位侧夫三个侍郎也均是各处惨境的俊美少年,在流苏的允准下嫁入少谷主殿被保护起来,习武练剑。
谷中皆传少谷主羽清水性杨花、放浪形骸,却不知这少谷主殿内是怎样一番相敬如宾,其乐融融。
只不过像是寻常人家的大小姐和一群玩闹的侍卫罢了,唯一并不寻常的是,这大婚之后从未在谷中公开露面正夫流苏,早在九年前,就已然是如今的样子。
“夫人可知天选之赛最后如何?”将手中的汤药一勺一勺喂给羽清,流苏用少年特有的磁性嗓音轻声问着。
“还能如何,无一生还,鸣钟收官呗。”羽清乖乖喝了药,平静如水的表情看不出高兴还是烦闷。
强行融合那邪神一魄后,凌月剑的剑灵已经彻底陷入沉睡,那个自称万灵之祖的小家伙,平日里吵吵闹闹总想变着法的讨好自己,现在终于安静下去,羽清却觉得仿佛丢失了什么。
“第七堂冰若并没有死。”
羽清顿住,被单下的玉手纠结的扯住被角。那一日破釜沉舟失去意识,连她自己都没有把握在那种情况下保住冰若。
“若哥哥,筋脉可还好?”
“碎的惨不忍睹,没有办法再重塑了。”
羽清低下头。她如何不知冰若伤的有多重。明明就是不想让他参与那最后一战才在那个时候为他续脉,不成想若哥哥还是强撑着赶了过来,还看到了最不该看的这一幕。
至于唐泽然,至于樊雨,羽清不恨他们,但是,也绝不会再有丁点儿的怜悯。
归根结底,还是她不够强大,没办法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夫人,你虽胜出,但付出代价太大,第七堂受损严重,冰若的状态有些消沉,或许你该找个机会激励他一下。”
“什么机会?”羽清知道,流苏不会说没用的话,既然他这样提,就说明这个机会就在眼前。
“沙盖城。”
凉州南部有一破败小城唤作沙盖,与幽莲谷相接,城中居民淳朴保守,秉持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习惯,千百年来与幽莲谷互不干涉。
奈何最近数年来天象异变,未降雨露,颗粒无收。加之城主一方夜夜笙歌,鱼肉百姓。本地的居民已是民不聊生,整个城池毫无生机。
幽莲谷本谷之外,在九州之中另有三大分部,却均未掌一城。即使是这接壤的沙盖城也是在七魅宗的掌控之下。天灾不断,城中居民无以为生,便不断有铤而走险强闯幽莲谷的男女老少。
数月前,一个天资不错的瘦弱孩童在迷障中晕倒,被偶然路过的幽莲谷第六堂主好心收养,还赠送了一批粮食给孩童在沙盖城的家人。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大批走投无路的流民开始强闯幽莲谷外围迷障,不惧毒雾弥漫,以身赴死也在所不惜。
幽莲教创教箴言乃是“唯望天下孤苦有依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传了出去。虽然百年来已然被江湖称为人尽可诛的魔教之首,连名字也改做幽莲谷,却仍然有大批流民向凉州边陲涌入,当做救世的菩萨,乞求一线生机。
幽天宫。
羽清再一次站在这大殿,再不是当年被当众问责的无辜女孩儿,而是堂堂正正有参会身份的少谷主。
“启禀谷主,清儿认为,既然光脚的流民无法掌控,我们只有让他们穿上鞋,才能重新让他们心存畏惧。”
“少谷主说得轻松,我幽莲谷又不是真菩萨,哪有那么多粮米供给流民?”天选之赛羽清一人屠杀另外七位少谷主,几乎将谷中势力也得罪个遍。
“天灾人祸,天灾还在其次,人祸才是根源。归根结底,是沙盖城被七魅宗剥削太过,才至民不聊生。”羽清娓娓道来,掷地有声:“启禀谷主,我幽莲谷避世是为避免不必要的纷争,如今纷争已至门前,我不犯人,人却欺我,焉有继续避世之理?”
幽莲谷主端坐高位,波谷不惊。站在大殿的少女比三年前足足长高了一头,身形越发娇俏,却用一面墨绿的面纱遮住脸庞,再不肯在人前流露出丝毫情绪。“以清儿之意,是要收服沙盖城么?”
“正是。谷主,沙盖城作为我幽莲谷与九州缓冲之地,战略意义重大,我幽莲谷自诩天下第一,断没有让如此重地落在旁人手中的道理。只要收回沙盖城管辖之权,严加治理,虽不能保风调雨顺,却能揽固人心,筑我城防。”
反对的人没等开口,谷主就已然开口断了继续争论的路:“依你之见,何人堪当此任。”
“清儿愿亲自出谷收服城池,为谷主效力。”
幽天宫争论了许久,最终羽清还是拿下了这个她正式成为少谷主之后的第一个任务,只不过不是孤身前往,而是同第七堂冰逸一起,结伴而行。
十五岁的羽清还是第一次走出幽莲谷,看见平常的江湖百姓。才知道谷中粗布麻衣的下人和仆役也不那么可怜。
这些百姓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就在泥土和黄沙中席地而坐,一双双呆滞浑浊的眼睛麻木的看着荒芜的地面,形如枯槁,了无生机。
“就是这里的流民几番不顾生死,闯我幽莲深谷的?”面对满地饿殍,羽清深深的皱起眉头。
“少谷主,这人之将死,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便是龙潭虎穴,探上一探又有何妨。”
十分不满意小小女孩儿嫌恶的语气,奉命随行收服沙盖城的冰逸并没有着十分的尊敬。这收城之事,何其复杂。一座城池得以运转的财政,农耕所需,商贾之市,城防之兵,哪一个不需要细细规划,这不过十五岁的小丫头,怎么能担此重任。
经过天选之赛,第七堂已然死死和少谷主绑在一起,无论冰逸多么不愿,旁人也会将他当成少谷主的嫡系,羽清完不成的任务,自然要他来接盘。
只是,天选之赛虽是他决定支持羽清,但羽清最终胜出,第七堂的五十一名精英却无一人生还,连冰若都是身受重伤损了未来的根基,这一切后果自然要由羽清这个一少主来承担,若不是她自以为是让旁人钻了空子,只要好好筹谋,循序渐进,未必取得不了更好的结果。
“那就拿下这城,给他们生机好咯。”羽清不以为然。折损了第七堂的人手,她很抱歉,却没有多少内疚。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不听她的指令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干她何事。
若不是这冰逸是若哥哥的义父,此刻若哥哥还恭谨的跟在他身后,羽清才懒得与他多话。
“既然如此,那少谷主自行前去,冰逸不敢阻拦。”冰逸拱手一揖,却是没有半分低头。
被莫名冷对的羽清就此与大部队分头行动,她三年前就风评不佳,也不介意。只是第七堂主身旁的冰若几次想要张口,却终究没说出一个字。
在城中绕了好大一圈,终于走到一个名为“月华街”的繁华之地。与整座城池的破败腐朽不同,这月华街竟然是车水马龙,商铺林立,一派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
“掌柜,这沙盖城如此破败,怎的您这里生意如此红火呢?”羽清走进一家茶馆,直接就问起门口的掌柜。
锦缎绸衣的掌柜瞟了一眼衣裙清雅飘逸的少女,已是将羽清归类到云游江湖的侠客身上去,这侠客啊身上未必有多少银子,却偏偏喜好生事,并不是他们喜欢的客人。
“姑娘有所不知,这月华街乃是七魅宗第六十八夫人出资建设,为了给这城池一条活路,也是七魅宗亲自派人守着,这才有难得的繁华景色。”掌柜何其圆滑,纵然心中不喜,脸上也是笑意盈盈,不肯直接去冲撞羽清,只是言明这月华街的后台,也给了羽清台阶,希望羽清知难而退。
羽清倒是无所谓这些,已然明白这就是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地方,七魅宗管辖一城自然不能所有人一齐吃苦,剥削普通的百姓就是为了让这里的人安逸生活。
当下没了好感,也不愿去纠缠,转身便离开茶馆。有些人以为可以随心所欲就是好,可以随便欺压别人就是好,把那些维持正义的家伙们统统打倒在地就最好。但是他们忘记了,如果有更强者欺压到他头上,同样没有人会为他出头。
不能保护乞丐的地方,就无法保护皇帝,这样的道理都不懂,也不知道是怎么混到的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