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羽清没有做过任何主动伤害别人的事情,却从头至尾,没有得到过一个好的名声。
不过她不在意,也顾不上。她全部的心思都只在那个一直陪伴她至今的少年身上。
饶是幽莲谷如此擅长药毒之术,却也只是分析出冰若体内毒素的成分,寻不到彻底解毒的办法。受那毒影响,冰若的体温越来越低,却是每隔几日都会火毒攻心,周身烈焰焚烧一般,情动难忍,数个时辰痛苦不堪。
等到十五,冰若体温低到极点,重重寒毒从四肢百骸蹿上肺腑,真气凝滞,痛苦不堪。唯有再次饮下羽清的鲜血才能恢复正常,每月往复。虽然痛苦,却也因着这次中毒,体内原本彻底废弃的筋脉重新长好,得以运转真气,功力猛增,凭借实力成为新任第七堂主。
而羽清,身为少谷主的高高在上的羽清,竟也一直,不顾所有人的劝阻,以血喂养。
只是,这以血喂养的事儿,人家领情那叫帮助,人家不领情,却成了施舍。
沙盖城回来以后,冰若一直郁郁寡欢,每日里除了拼命训练,就是坐在第七堂属地门前的台阶上一人发呆。羽清来寻过冰若几次,却都只换来淡漠低迷的问好。
义父去世,整院缟素,门可罗雀,甚至有各种人落井下石而来。直到三个月后冰若靠着补全的筋脉大展身手,不需要再黑化便已然有了实打实的初入元婴的境界,才稳住了元气大伤、人心惶惶的第七堂,并且在谷主指派下做了新一任的第七堂主。
冰若任了堂主,羽清以为他情绪会有所好转,但实际却并没有分毫改变。冰若的沉默连带着羽清也是萎靡不振,做什么事都是兴趣寥寥,若不是担着少谷主的担子,只怕一天都不想出门。
“清儿姐姐清儿姐姐,我们去城里走走嘛~”守护白白胖胖的小手抓住羽清的裙摆不肯松开,三个月前,羽清去收沙盖城的时候,流苏就留言有事要做离开了谷里,拜托羽清照料妹妹守护。自己夫君的妹妹也算自己的妹妹,羽清无奈,只好任这小丫头每天缠着。
“昨日不是刚去了,怎的又要去?”
守护黑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道:“昨日那茶馆的说书先生正讲《玄族秘史》到关键时候,今日不去不就听不到了嘛!”
看着守护希冀的样子,羽清也实在不好驳了小孩子的面子,只好抱起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离谷而去。
月华街,还是那个茶馆,掌柜已经不敢再穿华贵的绸缎,只换成中规中矩的布衣。七魅宗弃城而去,自是不会将他们这些附庸一齐带走,这掌柜又如何能知晓,昔日他甚至懒得正眼一看的少女,此时竟成了自己的头号主子。
“小二,上茶。”羽清仍然是轻纱遮面,拉着四处乱看的守护坐在一张小桌旁,并没有去找那掌柜的麻烦。沙盖城暂时没有新的城主,自然要全权归她管理,她也没有心气将所有制度整顿一番,只是免去了那些剥削的惯例,至于城中百姓,还是让他们如常生活。
“少谷主今日看来心情不佳呀。”那掌柜看着羽清几日,终于鼓足勇气上前搭话。那日初见,这少女明艳动人,只是最近却总是闷闷不乐。他已经打听过,沙盖城现在是归属幽莲谷管辖,而这少女可是幽莲谷下一代的谷主,如若能和她搞好关系,还愁在这城里生活不下去么?
“清儿姐姐和心上人闹别扭,自然心情不佳。”守护拿起一块冰糖糕塞进嘴里,吃的像个胖子。
“心上人?少谷主不如和小的说说怎么一回事,小的虽然见识短浅,但戏本子却是听了不少,或许能帮着出出主意呢?”
羽清也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糕点,明明是平常最爱吃的冰糖糕,却吃不出什么味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心情不好,我去劝过,也没什么用。”谷里人都知道羽清已经有了三夫三侍,自然不会相信她还是丝毫不懂男女之事的小丫头,羽清心中的烦闷在谷里也无处诉说,倒是在这小茶馆里不必顾忌什么。
“不知少谷主是如何劝的?”一看有戏,茶馆掌柜立刻来了精神。
“找他说话呗。”
“少谷主,扬汤止沸可不行。”掌柜摇摇头,一副老成之态:“不管什么事,嘴上说都是无用,要实打实的做出来才行。”
“做什么?”
“那要看,您那心上人,他究竟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吗…羽清目光飘远,不禁想起来三月前天选之赛最后一役那天,在湖边等待自己许久的翩翩少年曾无比真诚的对自己说:
“我只想长长久久的和清儿在一起。”
“这就是了!少谷主,没有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更能够让人振奋的了!试想一下公子抱得美人归,还如何能再低迷下去?”
完全不介意这酒馆掌柜也不过通过几个戏本子想出这主意,羽清仿佛被下了蛊一般,百爪挠心。
婚礼么?她六岁大婚,早就经历过一次,只不过那一次自己百般不愿,还是躲进后山才逃掉。但是一旦要把这婚礼的另一方换成若哥哥的话……
俏脸微红,只不过深藏在面纱之下,无人知晓。她从不拖延,既然做定了打算,回谷之后便操持起来。
少谷主大婚要嫁的消息飞快的传遍幽莲谷,已经娶了三夫三侍的大小姐突然间说要嫁人,若不是在这魔教之中,恐怕要被世俗礼法嫌弃个千万次。只不过羽清又怎是顾忌他人眼光的人,少谷主殿红绸披瓦,霞带挂梁,反正流苏不在,剩下的夫侍们本就只是小徒弟的身份,只是打打闹闹的替自家夫人做好出嫁的准备。
敲锣打鼓的就到了所谓的良辰吉日,羽清头一次穿起凤冠霞披,将及膝的长发盘起。少谷主殿一派喜气洋洋,因为并不是谷主做主的正经事务,只有一些平常交好的谷众前来玩闹,大人物们只当是小孩子胡闹,自然不会参与。
虽然没有谷主备案,好歹也是少谷主亲自上阵的大事。只不过全谷之中最后知道这件大事的,却成了这婚礼的另一位当事人。
羽清带着送亲的队伍把自己送到第七堂的时候,冰若就站在第七堂的院门口,仍是如常的一身灰衣,神情淡漠,并没有把一早送来的大红喜服穿在身上。第七堂院里安安静静,没有少谷主殿一般的迎亲队伍,没有吹吹打打的喜庆氛围,甚至没有一个小厮,只空荡荡的敞开在那里。
“吉时已到,请新郎接新娘进殿拜堂~”起哄的是羽清的第二侍郎,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儿,被羽清从泥巴坑里捡回来收进殿里,只把羽清当亲姐姐一般尊敬爱戴着。
一群人喜气洋洋就要往院子里走,但是冰若却没有让开院门的打算,他就在门前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从未见过的胭脂红唇的羽清,只觉脑中空荡荡的,钝错的疼痛自心底渐渐浮起,盈满全身。
“清儿,不要闹了。”
嘈杂喧闹喜气洋洋的氛围就在这一瞬间静下来。
羽清的心忽然揪紧,一时间竟然不敢说话。
她从小到大无所畏惧,面对深谷中百年修为的妖兽、面对九州第一的她父亲、面对杀人不眨眼的帝无炎都没有如此紧张过,唯有此时此刻,她忽然间有些后悔一时冲动就搞了这一切。
“我心里很乱,需要时间静一静,你先回去吧。”冰若并没有去看羽清的眼睛,他一贯的低着头,目光低垂却不谦卑的静静向下。
“若哥哥…不如一次说个明白,你究竟在计较些什么?”一股莫名的勇气涌上心头,羽清终于走上台阶去,无比靠近的站在冰若面前。第七堂附近围观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送亲的队伍面面相觑,甚至没有人敢大声呼吸。
“我只是想静静。”冰若竟是后退了一步,与羽清保持距离。
羽清实在是不解:“你我之间,有必要敷衍搪塞么?”
冰若好似万般无奈,仿佛将送上门的新娘挡在门外的并不是他一般:“你又何必要逼我?”
“我若偏要逼你呢?”羽清再上一步。
冰若终于忍无可忍抬起头来看着羽清的眼睛,面前的女孩儿的确是他九年来朝思暮想的那一个,是他以为自己会追随一生的那一个,只是此时此刻,他如何能心无芥蒂的把她领进院里?
“清儿,天选之赛是我自愿要跟着你的,我怎样都毫无怨言。可是燕秋统领是义父派来保护你我的,虽然脾气差了些,但你又何尝给过他们好脸色。
那也便罢了,可是毕竟他们也算是主宫的阵营,你却不做任何准备让他们去对付六宫而送死,虽然你把我去除在外,可我良心又如何能安?
因为燕统领的事情,义父的确是对你有所不满,可是还是尽心尽力的扶持于你,那收服沙盖城本不是他的任务他还是去了,可是当帝无炎对义父下杀手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义父于我有再造之恩,第七堂如我的家一般,现在你我之间横亘着义父的性命和第七堂的数十条人命,你要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