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如同白驹过隙,走的飞快。一晃眼十三化人的小鱼精已经有四十七岁了,妆容仍定格在十八岁光景,一双眼睛越发勾人,却还闪着未经世事的清纯。
枳泽教了她一些术法咒语,还有用灵力治疗的法子。带她进城,听先生讲四书五经,告诉她善恶好坏,道法礼仪。
她悟性高学得快,但枳泽知道有些事非要经历了才能真正明白,理论与实践是两回事,说得出不一定做得到。书里说的不一定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书里没说的也不代表解决不了。
最终呢,还是要放她一个人去历世,得到升仙这条路,他只能给她指个方向,一个人跌跌撞撞摔出满身的伤。才能学会成长与自愈,不过他还没想现在让她离开。
三十几年对枳泽和暮流年来说,不过是漫长生命中小小的一段插曲,但对于人类来说,却已是半生时光。
当年的颖阳城白公子中状元做了高官,但因为为人耿直,得罪了不少同僚,一路被挤兑到长安城,做个小县官。白家虽出过三代显位高官,但个个清廉无私,从未拉帮结派,敌对的倒不少,故后代都没有收到荫庇。如没有明君青眼,以白家人的性子,八成只会出状元,未必有高官。白鉴被贬也无可厚非。
可是贬到朝安城来,暮流年就有意见了。白鉴一生未娶,在朝安城找了她好多年,最后郁郁而终。长时间隐身太耗灵力,枳泽便向朝安土地神借了个隐身法器灵笼伞,他们曾经打着伞无数次和白鉴擦身过去,看到他呆呆傻傻的看着某一个红衣背影道:“不对,她应该比这更高一些。”
她问枳泽,白鉴只见过她一眼,怎么就非她不可了呢?
“等你遇到那样一个人,你就会明白了。”枳泽状似不经意地回答他。
白鉴去世那天,朝安城百姓全都自发为他送葬,他在颍阳城的大哥和在京城做官的二哥来这送他最后一程。暮流年和枳泽站在山头远远看着送葬的队伍,小丫头第一次露出难过的神色:“是我害死他的吗?”
枳泽摸摸她的头发宽慰她:“不能怪你,人的一生本就短暂,他虽然只活了50年,但也算受寿终正寝。他本来有很多种活法,是他自己选的这条路,为情所困,孤独终老。可总的来说他比很多人活得更好,不是吗?一生随心随性,还为朝安城的百姓做了很多事。百姓世代都会记住他的。”
只是没有告诉她她看不见的那些事,比如白鉴死后那缕从他身上飘往南荒的仙气。他大概猜出白鉴不过是南荒羽族的哪个神仙渡劫而生的凡人。
好在小丫头也没郁闷多久,后来还因为终于不用再隐身进城高兴了好几天。
那日东海龙宫的请帖发到漓江时,枳泽正在钓鱼。虽然他知道鱼饵都被暮流年从鱼钩上取下来直接喂给了小鱼精,可是钓鱼嘛,重在修身养性,陶冶情操……好吧,编不下去了,他只是在应暮流年要求放鱼钩下去给小鱼演习——暮流年正在教它们从鱼钩上取食的方法。
枳泽拿着贝壳请帖看,把水底下闹的正欢的小丫头叫了上来。
暮流年凑过去看请帖的内容:“东海龙宫的小公主千岁诞辰?枳泽,我也想去东海龙宫玩!”
枳泽那贝壳敲了下她的脑袋:“修为不够哪进的了龙宫啊!”暮流年哼了一声以表示不屑。
“就几天,我去去就回,你守好漓江,不要一个人进城,知道了吗?”
“哼!”
“流年……”
“哼!”
“好了我得走了,你乖乖等我回来。”
“哼!”
枳泽叹息,但知道她都听进去了,便捏个速行诀隐身御水而去。走出很远时回头看了暮流年,她一边踢着地上的石子,一边恶狠狠地瞪他。他想,回来时顺道给她带些好吃的好玩的哄哄,就该不生气了吧?
但他没想到,那生闷气的小少女甚至没给他这个机会。
枳泽离开的第二天,傍晚,暮流年正在江底百无聊赖地闲逛,江面倒影出的万里晴空突然电闪雷鸣,她化了人身站在岸上仰头望天。
“那云……”
枳泽指给她看过,那团乌黑又带点金光的云,是专施雷劫的,看那大小,应该是九劫雷云。
“回去!”一道微弱却焦急的女声传来。
暮流年循声望去,是只即将临盆的凌霄花精,不知受了几道雷劫,真身若影若现,虚弱极了。
“你……你没事吧?枳……漓江水君教过我如何疗伤,你伤的太重,我先帮你……”暮流年朝她走过去。
“别过来!离我远点,我还有道雷劫未受。你太小了,修为不够,不要自寻死路了。回去吧,我大概受不住了……”
暮流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第一次后悔这三十多年无所事事只知玩乐,修为无甚长进。枳泽不带她去东海因为她修为不够;凌霄花精和她面前奄奄一息她却做不了什么,因为她修为不够,筑不起一道抵挡雷劫的结界。因为不够努力,所以做不了想做的事,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
可是枳泽说,只要你想,就没有做不到的,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一身需要千百年来养的伤罢了。
所以当第九道雷劫冲花精劈过去时,暮流年闭着眼睛就扑过去将她护在身下。那雷打下来的时候她只感觉到脊骨断裂的疼痛,难受地她说不出话来,一张嘴便是一口血:“小……小朋友要叫我姐姐……”
凌霄花精震惊地看着小脸煞白的暮流年,天际一道闪电划过,她唇际带血,墨发飞舞,一身烈火红衣,因为疼痛而眉心微蹙,眼眶带水,看着妩媚又娇憨。
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孩子,却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凌霄花精连命都不要了……
暮流年挣扎着用灵力给她疗伤,又做了一道足以抵挡心术不正的小鱼精的结界,带着花精沉入江底。
“还是这里安全些。你记得哦,小朋友要叫我姐姐!”暮流年说完这些话阳光灿烂地一笑,便再没了力气,现出了原形往下沉。
隐在不远处的神叹息:“还是来晚一步。那小丫头……胆子倒是不小。”
“主人,天后太子都平安无事,过会儿天君也该到了,你放心了吧?你被郁垒的煞气所伤,必须尽快调息疗伤,我们先回去……”
可小鱼精是替他办了事,不救她……说不过去吧?
“先救她。”
“可她已经要魂飞魄散了,主人身上还有这么重的伤,难道……主人!”
花精伸手想抓住那只漂亮的小家伙,可已经自顾不暇了。腹下不知剧痛,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孩子就要诞生了。
她失了忆,有这孩子之前的记忆都一片空白,独自一人生活直到孩子降生。谁知又正遇雷劫。若不是暮流年,她今日也只有一死了。
孩子出世时,花精身周都是金光围绕,额际那朵银色的凌霄花纹逐渐褪去,记忆汹涌而来。
原来她是天后?转世渡劫是因为这孩子是命定太子?
二十一只神鸟从各处飞来,在漓江上盘旋了两个时辰。天君在天后恢复真身的那一刻终于把吊了十个月的心放了回去,连护卫都没带地从天宫到了漓江,将母子二人拥入怀中。
天君没法辨识出转世渡劫的天后,甚至只能从掌管命书的岁寒上神那里得知她突然消失是因为带着即将出世的小太子重生渡劫。
据天历书记载,历史上只有三位命定太子,其余都是天帝指定的,不需要渡初生劫。而这三位命定太子的母后都葬身于初生劫。天君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天后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突然灰飞烟灭。
“怜儿,我来接你了……”
东方一片金芒异象昭示着天界未来主君已然诞生。
“救……救那个小鱼精……”天后指着暮流年沉下去的地方,“她修为不够却替我挡了一道雷劫,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放心,我会带她回天宫养在瑶池里,将她提列仙班。她救了你和孩子,自然是要重谢的……”
东海的盛宴因为那一片金光瑞泽停下来,众神议论纷纷。
“这莫不是……小太子出世?”
“可不是,你看那不是神鸟剪瞳吗?剪瞳也去道贺吗?它往哪飞呢?”
剪瞳是第二十一只神鸟,他出现,代表母子平安。
“是漓江!小太子在漓江出世了,天后也没事!真是可喜可贺!”
“……”
当枳泽明白剪瞳正在往漓江飞时,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众神都知,天后带命定太子渡初生劫,向来都是天后归寂太子降生。
九道雷劫难渡,这本是考验太子的,可母性是天道算计之外的东西,天后自会以命护太子。就是他也只能勉强顶住,何况毫无准备的天后?可如今母子平安,必是有人相助。
凡人是拿雷劫没办法的,而他在东海,那么漓江中能帮天后的,只有暮流年。
枳泽简直不敢想,她才多少一点修为啊?如何挡的住雷劫?怕是以命换命吧!
“枳泽,你怎么了?”洛水水君推他,“怎么脸色惨白的?天后母子平安,定是有你漓江灵物相助,天君肯定重重赏你,你……”
“洛隐,我得回漓江一趟,你帮我同龙王说一声。”枳泽话未毕,人已经不见了。
他一路上心神不宁,不停地用神识搜索漓江上下水域,都没看到暮流年。枳泽心急如焚,连御水术都使不出来,几次把自己掉进水里,摔得一身狼狈。
“说不定是贪玩跑进城了,救天后的是朝安土地神?她不会这么不自量力吧?”他拼命自我安慰,可是手仍抖的厉害。
可是不等他再去朝安找她,天君身边的护卫就已找到了他。他来传话,暮流年已入仙籍,此后住在天宫瑶池。还将天君赏的珍异奇物给了他。
枳泽想,她还没死,那一切都好……天宫瑶池,多好,比他这漓江好了千倍万倍……
可那双如水清澈的眼睛,光泽一点点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