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人也挤,事儿也挤。
老远这菜市上都能瞧见腾腾热气……
“甭管干啥来的,都瞧一瞧看一看了啊!自家产的娃娃儿菜,个大汁儿多。你瞅这水灵灵儿哩!强!这都使哩青云山脚儿土,吃喽能强身健体,长命百岁!”
隔壁卖胡瓜的老妇撇嘴道:“喷哩呦!我信你个鬼嘞!”
“咋?俺男人说的有错!”
老妇不睬她,这母夜叉不好惹。“来来来,卖胡瓜嘞……”
“嘿,东哥!来瞧鸡蛋不是?”
“嗯,给媳妇儿补补身子。”被称为东哥的男人晃着手里的扇子,题着几行旁人看不懂的小诗,描着几堆儿开的极艳的荷花,在这熙攘人群中显得格外扎眼。
“青云门的事儿你听说了没?”
“不都一直是这事儿么。人魔大战,青云现任掌门洛清寒将自己座下唯一的关门弟子白隐祭于神农鼎,人族因此反败为胜,安逸至今么。这早就在人们口中说烂了好嘛。”东哥不疾不徐道。
“嗐,不……”
“欸,你说……洛掌门忍痛割爱,这都把自己关在望尘峰第十个年头了,他不会不出来了吧?那要是魔族再次侵兵来犯,我们找谁打去?”不等着买鸡蛋的说完,东哥直接插口道。
“这……这谁也不好说。不是东哥,我跟你说的这事,保准你不知道。”
“呦?什么事啊,说来听听。”
买鸡蛋的踮起脚尖,凑到东哥耳边,一阵低语。
东哥半边儿眉一挑,笑了笑。
“这不,您就有新本子写了么。”买鸡蛋的一脸谄笑,捻了捻食指,“您看这……”
“哈……”东哥忽地脸色一变,照着卖鸡蛋的头就是响当当一个栗子。
“干我们这行,不就是咱家赚个钱儿,外人图个消遣。你这说的虎头蛇尾,添油加醋,毫无根据,毫无章法。我若是把你说的这编成本子,人家知情者听了,省事人就骂个嘴爽,说咱们市俗,若是个麻烦人听了,说咱们造谣生事,去哪儿哪儿告我一状,那这小本生意我还干不干了?”
卖鸡蛋的疼得一哆嗦,连忙称是。
“称鸡蛋,柴鸡儿的,来二十个!”
东哥拎着半篮子鸡蛋走远了,卖鸡蛋的瘦痞儿一脸不忿的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臭读书的,不就识几个字么?还真把自己当个人!”
卖鸡蛋的刚把人骂了个爽,一回头,眼前之景便是隔壁白菜摊上呲着牙的老板娘,那杀气四溢的眼神,恨不能将这卖鸡蛋的瘦痞儿当牛板筋,可着劲儿的嚼透了。
“你那唾沫星子真稀罕人还是咋嘞?吐俺家娃娃儿菜上了知道不?你作死哩啊你……”
“大姐,对不住啊,大姐……!!”
菜市场喧闹声经久不息。
像今天这戏码每日都在上演,快中午了,太阳的光芒莫不是太刺眼了些?东哥眼前白花花一片,走着脚步子底下轻飘飘的,连鞋底上的窟窿都不觉得硌脚了。
同济堂的老板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出门迎去。
“东哥来了,又来给嫂子抓药?”
“ 老毛病了不是,这回抓五天的吧!”
同济堂的老板瞧见东哥手里提着的半筐鸡蛋,忍不住道:“东哥,别怪我罗嗦,你就是再疼媳妇儿,自己的身子也不能就这么拖着啊!你看看你……”
东哥愣愣地听着,他早已习惯,自己的难处,旁人不懂。
这心意,领了便是!
再前面些,便是达官富人们的乐所,茶台戏楼,坊窑馆栈。
坐在这‘两界’之交的药馆,依稀能听到戏楼里传来的词曲儿,只一两句,东哥便已了然――那是他写的。
“师父啊,你须是何等铁石心肠,怎的忍心!怎的忍心将徒儿送入这狮口!”
“哎呀呀――”
锣鼓声起,即将到达高潮。
东哥不禁跟着台上人摇摇头,轻声吟唱起来。
“我已心如草木之灰!你纵是九真火焰,也无法将其燃了啊……”
“……罢罢罢,草芥之命,不足为惜!”
鼓声再起,台下人拍手叫好,台上人已是眼泪婆娑……
“东哥,药抓好了,回家路上小心些。天儿这么热,就别下地了。”同济堂的老板叮嘱道。
东哥点点头,拎着药包缓缓返回到集市口。
人还是这么多,人还是这么闹。
药包被人挤来挤去,线都松动了,东哥稳着一口气,抱着鸡蛋篮子跑回到家。
“嘭”一声,药掉出来一包,正磕在门槛上,东哥忙跪在地上伸手捡,好不容易拾捡完,眼前早已是模糊一片,脑颅里一阵嗡鸣。
直起身,缓了好半天,再低头,这才发觉五天的药包似乎有些多。
“一,二,三,四,五……六。”
东哥再一仔细看手里刚拾起来的药材,突然心口一闷,眼睛进了汗般什么也瞧不真切了……
东哥进门,简简单单做了一顿午饭,趁给媳妇儿熬药这空,自己一人坐在窗前,从窗柩缝里摸出来一钥匙,打开了柜顶上的黑色小匣子。
匣子上的锁闪着光晕,里面一本泛黄的载史册平平坦坦的搁在正中央,东哥依旧是像往常那样,读一两页,然后伏在案桌上遐思……
如泡沫幻影,又如身临其境,迭幻相继,虚实交加,直教人迷乱了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