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闲是真的清闲,却没有昨日前那般有乐趣了。
红棠觉得闲在屋里没事干,监工便来早了,本来只要正午过来看看,却清晨就在仙桃林里晃悠了起来,如此这般,那些接手的小仙子们便不敢怠慢,手上不敢歇着,微翘的眼角都小心打量着这位中品霓霞仙子。
那霓霞仙子手里拈着一支桃枝摇着,那桃枝上除了些把蔫儿的叶子也没什么好看的了,霓霞仙子眼光倒也似不在那枝上,目光不知道涣散到哪里去。
小仙子才略松口气,这下总放下心来伸了个懒腰。
霓霞仙子红棠突然感到心尖一紧,突突痛起来,惊得她手松开桃枝,却不及手拂上心口那痛感又消逝了。
小仙子听闻这边“簌”地松开桃枝声,吓得回看一眼,接着便提着桶逃走了。
红棠鼻尖泌出些许细汗,只觉得稀奇,自己身子骨这么些年来倒不曾有什么大毛病,而且这木心生来就健壮,爹娘还时时夸赞她这体质来着,如今怎么突然痛起来?
倒不可能是那个薛道平出了征能引得她如此吧。
对了,说起爹娘……她突然记起来今天是泼洒日,怎么可以不回棠海去!
反正今日无事,该监视的也监视完了,不如回棠海看看。
想着她嘴角就扬了起来,今年的棠海,也红得很漂亮吧!
人界,棠海。
神树下,横着枯朽的木,挂着彩绸,披着红绫,插着簪花,却滴血不存,惨叫声,呼救声,四处奔走。
逃。
还有不知羞耻者,身着银凯,有如薛道平那身,却抱着早已枯掉的树干吮吸着,妄要榨干那躯体内最后一丝残存的精血。
张眼望去,为首竟然是那天帝二子,天澄天净。
蓝衣锦绣,盘龙绣凤,好衣冠禽兽,却道貌岸然。
屠我棠海,杀我族人!
全都映到她红棠那双媚眼里,怒火中烧,只觉得胸口涌上一团气,直呕出口鲜血来。
我兢兢业业为你天庭做事,自认勤劳,贡献不小,况还有上仙子红纱,当年为你们舍去性命换得天帝还生,你们倒好,现在来棠海杀生!
手下运气,就要冲下去,突然腰间一紧,一股花瓣将红棠腰部围住,向后拉去。
“红棠,不可冲动。”
红棠只觉得有道空灵声音在耳畔荡呀荡,能平抚人不少。
接着红棠被化作一朵棠花,挂到树枝上,这才知道了那声音是神树发出的。
本以为这树灵早都化到天地间了,没想到却还一直偷偷藏在树里,红棠觉得十分神奇。
那树灵轻叹一声。
“棠海终归还是要枯竭了,天庭来客觊觎我们棠族灵力,此次来取我全族心头上精血,可恶啊可恶。”
“千万年,千万年的修行毁于此了……”
红棠听不下去这慢悠悠地讲话,扭了扭身子,却解脱不了这束缚,只好嘟嘟囔囔道:“哪还不赶快去收拾他们?”
“天兵天将岂是你我能挑战的?你看棠海少说千株,十有九能做人形,却也不是抵挡不住那二十几号天兵天将?再说银凯金甲,刀枪不入,怎能与之相敌?”树灵缓缓道。
“那与乡亲们一同赴死,倒也比独自苟活快乐吧。”红棠忿忿道,看不惯这道行最高的树灵做法。
“到底是沉不住气的年轻人……你我若一同赴死去,谁来传承棠族?只怕世上再无棠族了吧。”树灵好似摇了摇头。
“天上不是还有红窕……”红棠道。
“天上?”树灵嗤笑一声,“天上那位怕难以自保,天资聪颖,难逃一劫。更何况,她从来心向天庭,也压根不知晓棠海故乡发生这种灾祸,待这几个贪婪自私的伪君子回到天庭,只怕红窕也要悄悄消失了。”
红棠沉默。
“我天资愚钝……”红棠道。
“倒也不是,”树灵道,“你能收花神泪润泽,说明你命里不凡,棠族重兴或有望。”
“总之,你的心血对他们是没有利用价值的,大可不必担心被他们杀了去。”
“我只求你收了你那莽劲。”
“就当是为了棠海。”
红棠冷静下来,瞪着看着眼前血海的眼睛也垂下眼帘来,身体不再颤,好似一瞬间成熟了许多。
眼睛里不湿润,不再为这般事痛及心扉。
天庭,势不两立。
“你只要不动声色,悄悄从天庭溜走便好,在哪个坡头上找个树精,你们将棠海血脉传下去,好不好?”
“就是为了……”
树灵又欲说下去,红棠却将她打断。
“好。”
树灵似是欣慰地舒了口气,又同她说:“他们这下要往这边来了。”
“天庭,皆是狼心狗肺。”说着,凄然地笑出一声。
红棠看去,只见那铠甲上滴答着棠族人血的怪物杀光了所有棠精,集结着向神树来了。
“红纱命数真就此也随棠海尽了。”树灵轻轻道,语气中有赴义的慨然。
接着红棠感到身下的树干一抖,那巨树化作一个人形来,身被红纱,飘飘然如霓霞,银丝如瀑,根根披在那身红衣上,那眉眼,和红棠相似,眉尾眼尾挑起,有着凌人的傲气,写着“弱者勿近”的不羁。
正是当年为天帝舍命的上仙红纱。
“尔等鼠辈,可知我是谁?”红纱不屑动嘴,只敷衍地牵动嘴角,那盛气凌人地样子与方才苦口婆心地劝红棠那位完全是两样人。
“敢问前辈是?”天净笑眯眯地问道,嘴上虽还有礼数,身子却很没教养,礼也不行。
当下在袖中握紧了海吞袋。
“哼,你那破母后的心头大患——红纱。”红纱睥下一眼,嗤笑道。
“破……母后?”天澄方才就杀红了眼,这下憋不住气,头上青筋突而暴起,手上举起刀,大怒道:“杀了她!放血!”
红纱凄然一笑,道:“岂能如了你们愿,老娘骂够了,骂倦了,该去死了。”
说罢,胸中升腾出一股红气,她两手推运,接着她素白的皮肤下渗出血珠来,双手一张。
她绽做一朵红色棠花。
那么艳,那么美,壮丽,又伤感。
震得金甲银凯都裂开,金甲银凯里的肉身也随之绽放,好似在为棠海乡亲们赔礼理道歉。
震得那两个蓝色袍子的皇子一个失一臂,一个失一眼,那血滴滴答,滴滴答,流淌到枯萎的神树根下。
神树上棠花都谢了,唯有一朵,还在树干上,随着腥味的风轻轻摇曳着,不动。
悲痛,愤怒,震惊……都沉在了心底,化作了粘稠又深刻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