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混沌。我不知道自己从何而生,亦不知自己为何而生。我努力想睁开眼睛看清这片虚无的世界,但灵台神识处却是如同眼前的混沌一般,困顿而又迷茫。
后来我终于意识到,我是被囿于在一个禁锢中的。这个禁锢是什么我并不知道,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可以听见外面有个柔柔的声音在对着我说些什么,偶尔也会听见一些低沉喑哑的声音,我的灵台有些混乱,遂闭上眼沉沉睡去了。有时在半梦半醒间,灵台不甚清明时,会有一些模糊的光影残像,带着一片炽烈的火红,那颜色让我有些熟悉,但我眼前所见,只是一片漆黑的混沌。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快忘了那片炽烈的火红,忘了那些光影残像,我伸了伸胳膊,扭了扭手脚,就听见那坚硬的禁锢壳子传来轻微的一声裂响。那经常同我柔柔说话的女声唤着什么,低沉喑哑的声音也说着些什么,我清不清楚,心里无由来地一阵烦闷,又努力的撑了撑身子,眼前的混沌便透被几许光来搅破了。
我看见了一个女人,长发轻挽,眉目如画,说话时含辞未吐、气若幽兰,一眼便知她是个极致清润温柔的女子。我还看见了站在她身旁半搂着她的男人,俊美无俦,魅惑慵懒,眉眼间就见几分邪性,他只是站着看着你,就能感觉到一种视万物如蝼蚁般强烈的压迫感。不过那压迫似是被刻意收敛,但我仍能感觉到,带着点熟悉的面貌,我不怕他带来的压迫感,倒是比母亲还让我亲近些。
女人是我的母亲,名唤雪玳。男人是我的父亲,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我总感觉我应该知道的,但每每母亲唤他时,我总听不清楚名字。就像是被消音了一般,又或许还是归于我的灵台不大清明。父亲为我取名皎兮,取自“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愿我长大后如母亲般淡雅温柔、蕙质兰心。刚见到这外面的世界时,我总是在昏睡,只是偶尔间睁开眼睛,便见母亲那顾盼生辉柔情似水地望着我。在不分日夜的几度昏睡后,每每醒来总感觉身形渐长了些,看到的听到的也越来越多,但总有些什么东西干扰着我,有时我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所处的世界就是那片混沌的虚无。
后来的记忆和经历,我总是模糊着。待我再有记忆时,已经完完全全适应和融入了这个世界,并且就认定了我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我和父亲母亲居住在一座隐世谷的莲花楼里,父亲常常会消失一段时间,回来时就和母亲带我去外面看看风景。山中不知岁月长,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但对于我却像只是转瞬而逝的功夫。我还是五六岁的样子,但已经知事很多了。有一天父亲回来,俊美的脸庞上多了一道带血的伤口,他身上从未出现过伤口。母亲向正在悠哉荡着秋千的我这边看来,留了几个侍女姐姐看着我,就拉着父亲走了。他们过了大半个月后回来,带我离开了隐世谷,去了一处满是红黑色交织的昏暗之地,他们说这里是魔界。
魔界,暗无天日,阴冷无趣。我站在冥河边看着河水流动,这是魔界唯一有生气的地方。我不喜欢毫无生气之地,想着若能回到隐世谷,定取一些花种子来,种满冥河两畔。离魔界几里的地方有一座空行山,从上界来了很多很多的天兵神将,同父亲母亲率领着的魔尊魔使们对峙着。我再看见他们时,父亲母亲一袭劲装战袍,身上若有若无带着一丝血气。他们每回总是匆匆见我几面,便又回到了空行山。两军交战,神魔大战,空行山上一片凄寒冷肃,我想偷偷去那边看看,但随从的侍女姐姐不允许我去。
大战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我终于可以想到办法支开侍女姐姐独自回到隐世谷取来葶苧花的种子,如今绯红的葶苧已长满了冥河两岸。在那片红得妖冶的葶苧花间,我看见父亲怀里抱着母亲,自空行山回来了。
父亲率领的魔界将士终是败了,代价是无数跟着父亲出生入死的兄弟和父亲最挚爱的女人,都在那场大战中身归了混沌。空行山被破坏地满目疮痍,零零散散的散布着许多盔甲的碎片。还有一些刀剑兵器,它们的主人早已经化为天地间的灵气,随风而逝了,终有一天,它们也会被掩埋于空行山下,化为一抔黄土。
母亲离开了,她死在了父亲的怀里。我在一旁看着母亲,巨大痛苦的痛苦吞噬了我的理智。我如此美好温柔的母亲,我挽留不住,是发动这场战争的屠戮者们,拿着他们罪恶的屠刀,将我的母亲带走了。
原本不那么清晰的记忆,在这一刻蓦然变得无比清晰。
我想起母亲曾背着父亲带着我去凡界寻罗好看的布料罗裙,吃凡界各大酒馆的招牌美食,还有用贝壳变了几两银子,去换那好看的扎眼的风筝。我们在河岸边奔跑,看着风筝渐渐飞高。如水晶般纯净深邃的天色下,母亲笑意嫣嫣,随我追逐打闹。我想起父亲带我和母亲去看海面蜃景的形成,虚虚幻幻,亦真亦假,那种朦胧的美感,美到了极致。父亲是云淡风轻的人,表面看起来肆意快活,在魔界统领万魔时冰冷倨傲,除了我和母亲之外,其他任何东西似乎都无法让他掀起一丝波澜。
母亲走了,父亲和这个世界的羁绊断了,所有的爱意和情意失去了寄托。他将我留在了魔界去了上界。我食用了魔界的灵草,能快速生出无边法力,一旦时辰到了,就会筋脉俱断、五脏俱碎。我不放心父亲一人去往上界,即使我没办法为父亲为母亲做些什么,但我想陪在他们身边。
上界真美。我看到了七彩霓云,看到了泛着金光的巍峨宫殿,看到了身着锦衣华服的神君们。他们微笑着,说我的母亲助纣为虐,死有余辜。他们以慈悲心渡万物渡苍生,独独瞧不起坠魔的我们。神魔大战本就是神族一厢情愿挑起,又那正义之词慷慨激昂说着替天行道。我们讨不了所谓公道,这个字眼只存于这些慈悲神袛们的口中。父亲来到上界,让那些害了母亲还冠冕堂皇说着义正言辞公正大道的神君们得到因果的报应,他们害死母亲,就要有承担魔界至尊怒火的觉悟。
无边的业火在上界蔓延,我听见了无数生灵亡魂的哀嚎咆哮,他们身灭于滔天业火,如魔鬼般啃食着他们的肉体,一点点化为灰烬。父亲为爱疯魔,母亲走了,他便无所顾忌,势必令天地万物生灵陪葬。我仍沉浸在失去母亲的悲伤中,但耳边却仍记得母亲柔柔的声音,她说,要阻止父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生灵无辜,他们不该为了神族和魔族之私利私争而丧命。我阻止不了父亲,眼睁睁看着无边业火焚烧,万物化为灰烬,天地归于平息,世间成为九幽炼狱。
远古神袛慈悲,耗尽种魂灵体封印了父亲,大阵降下来的最后一息,父亲用最后一丝法力将我推了出去。我向灵草借来的灵力已经用完,父亲一掌的余力足以将我推下上界。快速坠落时我没有感觉到五脏绞碎的痛楚,却能看见身体一点一点的化作光点消失。我又想起了一点事情,母亲和我在隐世谷的一处枫林中荡着秋千,父亲在后面推着我们。神识中只留存着这一点的记忆了,殷红似火的枫叶飘零着,衬着无边风华的父亲和母亲,是我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记忆。
这点记忆真美啊。可惜,母亲走了,父亲被封印了。而我,也终于要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