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附近寻了家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叫来小二将菜送进房里。
店小二搭着汗巾上来:“二位客官,要用些什么菜呀?”
君千瞑潜意识里觉得九兮有些瘦,小丫头这个年纪,还是肉嘟嘟得更可爱一些。遂是要了几份荤菜。
小二应着下去和大厨说了,又连忙回来给他们上了茶水,让他们先静候片刻。
九兮有些昏恹恹地打了个哈欠,三日里忙着赶路俱是没有好好休息,今日又徒步走了山路,早已累得有些腰酸背痛了。
平日里她常常易容出宫,同祁洛梵在京城街上逛街赏景,一整天下来也不觉得累。遂让她觉得自己还是个体力充沛的,然而这三天下来她便有些疲乏过度了,脸上带着一些消沉倦容,然撑着眼睛往对面看去,眼前这人虽带了半块面具遮住了面部神色,但仍是一副悠闲从容之姿,不见半分疲态。
君千瞑拿过九兮面前的茶盏,给她添了些茶水,抬眼间就见小丫头没了往日的活力,耷拉着眼皮几乎便快要睡去。
他低头靠近她看了片刻,将她脸上那有些碍眼的人.皮.面具揭开,露出她原本面目。小丫头平日里生动鲜活的眉眼已足够引起人的注意,张扬而肆意,明媚至此。然而此时安静地困倦时却反而能让人注意到她原本的美。
五官虽还没长开,这张小脸儿已初见艳丽,让人见了便心生欢喜。
他曾在师父的房内偶然得见过天元女君即墨溡的画像,被师父小心地放在绢本夹层里。他只看了一眼,便被师父一把夺了过去细细放好,像是私藏了什么珍宝一般。
那时他还在心里嫌弃过,纵是先前师父他确实同人家女君有过一段情意,然如今两人也早已相忘江湖半世疏离,况且他也曾听过天元王朝女君同左相之间的爱恨纠缠。师父又何至如此,半生风流肆意,却为一个心不在他的女人失了往日姿态。
——求不得,却还放不下。爱得有些失了气度尊严。
前有师者以身为训,他自是不敢沉溺风尘。然而现在见此情景,他却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想去捏一捏她的小脸,揉一揉她的头发。
克制了半晌手还是止住了。他掩盖似的正经坐好,毕竟小丫头现在仍是小丫头,他在心里静了片刻,待心跳缓了一缓,方才又看了过去。
小丫头已经有些像她母亲了。那时虽只看了一眼,画像便被师父夺去,但画中之人颜色艳绝,算是惊鸿一瞥,便也印了些痕迹。
只是眼前这张脸,怕也伴他余生,此后难忘了。
正想得入神,小丫头打了个寒颤醒来,半睁着眼揉了揉胳膊,看向窗外道,“下雨了?”
君千瞑随着转了头看向窗外,墨色朦胧,半见有银线划过,一片万物寂静间只听雨声滴落,宛若奏曲。窗边亦是溢进来几丝冷意。
现下已经春末,白日里有几分热气,他们出来也没带多少衣物。君千瞑看了看自己,身上也只着了一件衣袍。
幸而此时小二已经将热菜端上来了,君千瞑见她仍有困意,推了推她,“用些饭再去睡,也好暖暖身子。”
九兮点点头,往桌上一看,上来的几乎全是荤食,拿筷子戳了戳离她最近的水晶肘子,唔……好像没什么胃口。
她幼时确实喜爱荤食,将自己吃得有些圆滚滚的,谁见了都夸一声小殿下憨态可爱。然而有次母上在宫内宴请百官,见钟离左相面前摆着的荤食分毫未动,只堪堪用了一些素菜,此后便热衷于往宫内大肆招揽会做素食的御厨。
几年下来,她被改了胃口,也渐渐吃不得荤食了。后来又同师父琅乐整日学习轻功上蹿下跳,要保持好轻佻身形,更是几乎每日茹素。虽是如此,她人生信条乃是美食美人美景,纵是茹素,那菜也要色香味俱全才行。
故而她才心心念念整日往海晏楼跑,唯有那里的厨子素菜才是一绝。
只可惜她挖了半天墙角没挖动,不然早被她拐去宫里了。
君千瞑此时也看出来她好像没什么胃口,“不喜欢?”
九兮点点头,“我喜欢吃素菜多些。”
抬头便见眼前少年眼里有些不明意味的遗憾划过,正有些不解,就见他又唤来小二要了几个素菜,另又要了一壶热酒。
素菜总比荤菜上得快。不多时菜上来了,还上了一壶竹叶青。
君千瞑给自己斟上酒,饮了几杯,又吃了几口荤食,要了也不能浪费。
只是这偏僻小店的菜食佐料和厨子水平着实有限,口感差了些,便吃得有些腻味。
见小丫头也吃得不多,看了看面前的酒,问她,“要不要喝些酒?暖暖身子。”
九兮身上确实有些冷,尤其是方才睡醒,对外界的温度感知地尤为明显,便道,“好。”
君千瞑给她倒了一杯,扬眉看着她,“会喝吗?”
九兮点头,想起来什么似的,又摇头。
她从前喝过一些宫里自制的果酒,但也喝得不多。仔细回忆起来,那少得可怜的几次饮酒经历似乎也出现过左相的影子,那位大人见她饮酒仔细打量了她片刻,复而淡淡道,“小孩子还是勿要饮酒为好。”
此乃他为数不多地几次在政事以外的话上多言,便被母上听进去了,此后连果酒便也未曾喝过。
此时想起来,才发觉她这位父亲虽未怎么管过她,但她如今的行为习惯,却也处处有着他的影子。
——母上对这人实是中毒至深!
对面少年笑道,“来,尝尝看。”
九兮捧起杯盏抿了一口,只觉这酒入口香绵,略带清甜,仔细品来又带些清香醇厚,倒比宫内的果酒口感好些。
“甜甜的,很好喝。”
君千瞑见她两三口便把手中酒饮下肚,复又给她添了酒,道,“虽说好喝也莫要贪杯,若是醉了……”
——身边只有一个男人,可有些危险。
九兮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继而又是一杯酒下肚,豪气干云。
君千瞑:“……”
——我觉得你不知道。
九兮三四杯甜酒下肚,脸上渐渐现出酡红,身子也渐渐暖了,又有些发热。倒是有些欲罢不能了。
“好喝……我还要……”
君千瞑将酒拿过来,“没有了,夜深了,小孩子该去休息了。”
九兮脸上现出不满道,“我不要!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要喝,你给我!”
君千瞑仗着手长将酒举高,偏是不给她。
九兮跳了几下也还是够不到,便就不够了。反而将身子趴了下来,一张小脸儿委委屈屈地。
“母上听左相的,不让我饮酒……不让我出宫玩,你也管我!……你们都坏!”
说着又委屈地掉了几颗泪珠子。
君千瞑:“……”
她向来在他面前都是一副张扬明丽的样子,哪里见过这幅模样。
九兮现时已是半醉半醒,只觉得头晕乎乎的。
君千瞑伸手给她擦眼泪,把酒还给她,“给你。”
他见不得她掉眼泪,区区一壶酒就把她弄哭了,会让他觉得自己很混蛋。
想喝就喝呗,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在宫内因身份缘故有诸多限制,如今跟他出来,想做什么便是随她高兴。
九兮用袖子抹了眼泪,毫不客气地接过酒壶给自己满上,想想又给他满上。
“一起喝,干了!”
——又是一番豪情壮志。
君千瞑默默将酒喝了。
半柱香功夫后,九兮已经醉得不知事了。
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身处何方,不知眼前何人。
“这是哪儿……这不是我的寝殿!来人……送本殿下回寝殿!”……醉在桌上晕晕乎乎的。
“……我是没有爹爹的孩子,呜呜呜,和我一起上宫学的小孩子都有爹爹,就我没有!母上偏心,母上喜欢左相,不喜欢我!……左相不是我爹爹,母上不是我娘亲,我是捡来的!呜呜呜……”趴在桌上凄凄惨惨的。
将他脸上的面具掀了,在手上把玩了片刻,又想起什么来似的抬头凑近他看。“这位……公子……嗝……好生俏丽啊!不如跟本殿下回宫如何?本殿下将来继承君位,可许你……空置后宫,独宠你一人!”……手撑在桌上看着他色色眯眯的。
只最后一句听进了心里。
君千瞑看着她的眼睛,神色不明地默了片刻,复又笑开,也不管是她酒后之言。撑着下巴认真地看着她,点头道,“好,我记住了。我随你回宫,你宠我。”
……
此后九兮又发了半刻的酒疯,钻到桌子下面抱着桌腿不撒手,拿着他的面具当成飞镖来扔,又忽地将窗户打开要听着外面的雨声吟诗一首。君千瞑连忙将窗关上以防她受了寒,转过身来却又被她一头撞进怀里。
没了声音。
九兮折腾够了,再加上几天的疲累,遂是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君千瞑:“……”
还真考验一个男人的耐性。
不过他又不是什么禽兽不如的畜生,也不是对幼.童都能下得去手的变态人渣。虽说是对她心有属意,虽说他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然而小丫头太小了,才十岁,……他下不去手。他从未如此希望过时间能过得快些,她能快些长大。
小丫头此时睡着了没什么感觉,他却能感受到她一呼一吸时带来的灼热气息,真是比方才喝得酒还要醉人。
他小心地想将九兮的手抽出来,然这小丫头却好像有着八爪鱼的功力,死活不松开爪子,就那般紧紧地贴身抱着。
只能暂时任由小丫头趴在自己怀里,他冷静地顺了顺呼吸,抬手将她横抱起来,放到床上,等她彻底睡熟了,才将她小心放平,却仍有一只胳膊被她抓着,就那般和衣半躺了下来。
……男女授受不亲,然而是你不放我走。
那就怪不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