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城外柳畔,从城门往右数第三棵树,梵画芷凭借记忆找到了树的位置。
伸手,手指从地面穿过,梵画芷,抬头看了一眼圆月,走到河边。
倒影里的人缓缓撩起自己额间的斜分刘海,果然有触目惊心的疤痕在额间。
那我是怎么死的?梵画芷对着河边倒影在心底问道。
脑子里突然闪现一把利刃硬生生插进自己的身体,梵画芷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在河岸。
那一刀,真疼。
疼?梵画芷记起了自己刚到冥界的时候。
“给我按好了。”孟婆喊着两个鬼侍按住了死死挣扎她。
“我不想忘记,我不喝,我...”孟婆汤的辛辣直呛口鼻,心里的话全部呜咽进了肚子。
“婆婆,戾气太重过不了河。”鬼侍在孟婆耳边轻声说道。
鬼侍拎着她,将她丢在了冥界大门,大门逐渐关上,梵画芷刚想爬起,用力敲打大门,手脚的铁链还在铮铮作响。
子时冥门打开,同时百鬼出行,梵画芷跪坐在一旁,身边围了一群厉鬼。
为首的厉鬼使了眼色,他们将梵画芷团团围住,梵画芷看到这副景象吓得连连往后退,她想大喊,发现说不出话来。
鬼魅开始撕咬她的衣物,皮肉,梵画芷蜷缩在地上,疼,喊不出来,只有眼泪不住的留下来。
“住手。”白无常呵斥道,厉鬼驱散,梵画芷俯身在地上流泪,本就没有血色的脸上更显苍白。
白无常扶起她,梵画芷跪谢,依旧说不出半点话来,只能胡乱比划着,在心里问道:为何我不能转生?为何我不能说话了?为何我记不起任何事?
连名字也不记得。
白无常替她解了玄铁链,叹了口气,说道:“万事皆有因果,我也束手无策,日后别再回冥界了,告辞。”
梵画芷目送他离开,冥界大门重重的合上。
她在人间飘荡了许久,慢慢的走,一遍一遍踏着玄武城的每寸土地,依旧什么也记不起。
她和别的蜃人不一样,她除了没有记忆,什么都有,灵力、思想以及日渐麻木的心跳感。
细长白皙的手拂过水面,荡起一圈涟漪,倒影破碎,梵画芷坐在高高的城墙上面。
俯瞰整座玄武城,她对这座城是陌生的,只记得恨了许久的名字,连模样也记不起。
你为何那么恨他?梵画芷在心底轻声问道。
......
十五年前,黎疆谷外,大雨突降。
黎疆亦有鬼疆之称,地形复杂,气候不定,昼夜反差大,若不是有急事,一般人都不会愿意从黎疆经过。
高千易骑着马在山谷里走了一遍又一遍,分岔路、同样的标记,他迷路了。
在山洞躲雨,没有火,没有吃的,白日里可以熬过,但是夜晚一旦来临很有可能会冻死在这山洞里。
山谷上方一名红衣女子饶有趣味的打量着山洞下的人,一块石子击向马腹,马儿嘶鸣逃离,高千易追出山洞。
“嘿,呆子,别追了。”山谷上传来声音,高千易抬头。
梵画芷从山谷轻盈的跳下来,红裙随风飘动,歪着头冲他笑,手执一柄红伞,雨还在下,他一瞬间愣了神。
一个在伞下,一个在伞外。
梵画芷回过神来,转过身撑着伞往山洞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呆子,还傻站着?”
高千易立刻往山洞里跑去,胡乱的擦拭自己脸上的雨水,时不时偷偷看着这位从天而降的仙女。
梵画芷看他被淋湿的狼狈模样,将伞递给他,笑吟吟的说道:“拿去,顺着南边一直走,遇到第二个岔路口选最窄的路就出去了。”
高千易接过,思量了一番说道:“不知姑娘芳名?家住何方?”
“下次遇见了我就告诉你。不过这地方很容易就丢了小命,还是不要再来了。”梵画芷莞尔一笑。
高千易点点头,笃定说道:“在下会再回来的。”
那日的雨很大,离别也是为了更好的相见。
十日后,高千易收拾了下重返黎疆,马背上放着一把普通的红布油纸伞,身后背着的是小心用罗布包裹着红色油纸伞。
高千易身材魁梧,衣裳是简单的墨色缎子衣袍,黑发用玉筓全部挽起,削瘦的脸庞因为要见梵画芷神采奕奕。
快马加鞭到达黎疆境内,四处寻找也没发现烟火迹象,梵画芷更是不见踪影。
高千易沿着黎疆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在边沿发现了血迹。
下马细细查看,从马背上抽出佩刀,沿着血迹小心前进。
绕过一个山丘,血迹越来越新鲜,画芷捂着右手不断后退,身边围了一群似狼非狼的的生物不断逼进。
高千易踩在几只的背上,站在了梵画芷身前,将佩刀握的更紧,梵画芷见了他松了口气,提醒到:“你小心些,这些岩狼不好对付。”
高千易点头将梵画芷护在身后,一步一步往后退。
“我来引开他们,你见准时机就跑。”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听到,梵画芷握住他的手拦住他,小声说道:“这岩狼极难对付,我们只有一起才有胜算。”
高千易刀锋一偏,冷兵器闪着银光砍伤面前岩狼的头颅,梵画芷挥舞着长鞭,转动鞭柄,尾端出现了锯齿,锯齿锋利的割开岩狼的咽喉。
两个人都清楚的明白,这样坚持不了多久,必须找到为首的岩狼。
梵画芷见准时机赌一次,一个长鞭勾住了最强健的一匹岩狼,岩狼露出长长的獠牙,拼命往后退,发出嘶吼,四周的岩狼突然都朝着梵画芷攻击。
高千易得空一刀砍下岩狼的头颅,众狼逃散,梵画芷被咬伤,伤口不停的滴血。
高千易撕开自己的衣衫给她包扎,搀扶着她起来,天色已经渐晚,想要两个人一齐出谷根本不可能。
“你快出谷,然后再来救我。”梵画芷嘴唇已经泛白,鲜血很快浸湿了布衫。
高千易抱起她朝着马匹走去,牵着马抱着她,走在黎疆谷落日的余晖中。
在近处拾了木柴,掏出火折子生火,梵画芷摇头,她太清楚后半夜的严寒这点温暖无法抗拒。
高千易将马拉到山洞外屠杀,两个人依偎在这小小山洞里,吃着半生不熟的马肉。
梵画芷靠在他的肩上,高千易突然就不敢动了。
“你的外衣在我身上,我们靠着会暖和点。”梵画芷的脸也是红通通的,明显感受到他的手轻轻揽在了她的腰间。
后半夜,温度急骤下降,谷内路边枯树梢开始冒霜花,路面结冰,火也熄灭了,两个人在一起瑟瑟发抖。
两人眉毛和头发上也挂着冰霜,谁也不知道明天什么时候到来,在黑暗中只有越来越弱的暖意和呼吸。
“要是就这么死了,你会不会后悔?”梵画芷哆嗦的问道。
高千易低声回答:“不会。”
简单的两个字梵画芷感觉特别安心,连死亡都无惧。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高千易突然问道。
梵画芷扑哧笑了声,笑骂道:“你真是个呆子,拿命做赌注就为了个名字么?”
高千易不知道如何回答,没有接话,黑暗中,他感觉到耳畔有热气,一个软糯还带着涩意的嗓音传来:“若是能见到日出,我希望从今以后的每一个日出都有你在我身边。”
高千易咧着嘴傻笑起来,用力点点头,将梵画芷的手握得更紧。
她突然就懂了爱情,最好的模样莫过于两情相悦,不离不弃,没有那么多繁琐礼节,只是因为喜欢了。
两人撑过了最黑暗的时候,侯到了黎明的曙光,新日初生的淡淡余晖夹着暖意洒在他们身上,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