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百里之外的京城,当朝皇帝宠臣尚书钟震天的大儿子,钟少覃已经是病入膏肓了。尚书夫人林氏急得哭昏了好几次。整个尚书府乱作一团。
钟尚书的大儿子钟少覃十岁之前一直是健健康康的,调皮捣蛋的他经常捉弄下人,祸害东西,十足小霸王一个。
谁知后来不过是小小伤风,竟让健壮如牛的小伙子,身体开始像泄了气的皮球,慢慢萎靡。再不复往日活力,钟尚书在京城请遍名医就连宫中太医都常住在钟府也不见起色。皇帝见钟尚书成日为儿子担心,心中不忍遂下恩旨,张贴皇榜寻能人神医为钟少覃看病,没过多久就被一位道士接了皇榜。
道士救活危在旦夕的钟少覃,然留下了一副药方子,叮嘱每逢月圆之夜找一名精壮男子给他熬煮汤药按时服侍他服用,且不能有旁人在旁,而且每次都必须是不同的人,还不能是近亲。
见钟家人答应后他就以云游为由离开了,以后只是每年的中秋来看钟少覃。钟尚书虽奇怪这治病方法,但见自己儿子服用此方之后身体确有好转,自当把他敬为仙道,事事遵从。
钟尚书只知,钟少覃每到月圆之夜服过药后就能像正常人一样,好状态维持一天,一天过后,又会变成瘫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样子。已经四年了,每逢月圆之夜服过药后,钟尚书和夫人才能和他的大儿子好好的说说话。
钟尚书虽然不满这种状态,可这么多年寻遍无数良方。只有那个道士能让钟少覃醒来,他心想只要儿子能活着就有希望能康复。所以道长每次来时他也不敢多说其他的话听吩咐就是。
钟少覃的弟弟中少飏从小就与哥哥感情要好,自从钟少覃得了这怪病后,他没有了兄弟相伴,每日看到大哥受苦,心里也是难受的紧。他见钟少覃这么多年都没什么起色,不忍心看到大哥终日卧病在床,于是他等到第二年这个道士走后,又开始张贴大榜请方士高人。最后花大价钱请来了一位的仙姑。
那仙姑其实就是个会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骗一处换一地,她就这样一路摸爬滚打到了京城,听路人谈起了钟府大少爷的病情,她仔细打听过后,计上心来,想着又能骗些金银,便接了榜来到了钟府。
她煞有介事的说钟少覃是阳气过盛,大病之后伤了身,被别的阳气滞留体内侵占身体,与本身阳气相克了所以才会这样,如想活命,必须服她的还生丹,还要以阴气相辅才能得活,要他们给钟少覃娶媳妇冲喜。
其实,她根本没有治病救人的还生丹,用的是一些普通的补肾丸对人身体无害而已。至于冲喜么,此法古已有之,再者说,她每次去到有重病的人的家里去都会用这招,而且还会故弄玄虚的添加一些说辞。
这次她说:“冲喜的女子阴气必须找一个至纯至净的姑娘,若是阴气中有一丝杂质与大少爷结合都会害死他。”
钟尚书见这仙姑说的头头是道且症状相合,也就按着她的方法准备着了,为了保险起见在冲喜前他没停原先道士给钟少覃的药。
管家听到那仙姑的话,脑子里立时就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就是几年前他回老家祭拜龙王庙时碰到的那个让龙王爷显灵的小女孩。于是他就对钟尚书说了这件事,钟尚书一听,瞬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虽然酣畅,可是里面掺杂的却是让人生寒的戾气。
钟震天大笑过后,眼神瞬间微眯起来,捋了捋胡须,对着身后的那副青松图说道:“老伙计啊,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我们还是遇上了,希望你不要再拒绝我了。”
为了不耽误钟少覃的病情,钟尚书连夜让管家带着人马出发了。管家带人昼夜兼程了几天才赶到了忠安县城,找到当地知县,向他询问水夫子的事。
当年水清明被捕入狱后,现任知府是由钟震天亲自安排的人接替的。所以当钟管家到了忠安县之后,现任知县就帮着钟管家打听水清明一家的下落。水夫子当年在忠安县廉政爱民,声望颇高,即使不再是知县了,百姓们也都还记得他。第二天晌午,衙役走访一圈,就打听到了水清明一家的住处。
管家得到消息后,也顾不上阴沉沉的天气就带着人马向着白滢村浩浩荡荡行去,随行的还有一担担挂满红绸的聘礼。
管家带着人进村时阵势不小,惊动了不少村民,有好信儿的顶着雨伞也要去跟着凑热闹,皮紧的小孩子也跟在队伍后,看着被雨打湿的红木箱子,还好奇的上去拽拽红绸子。
水清明就着张氏做一桌子的好菜和刘四正谈着两家孩子的定亲一事,小娃在旁边伺候着。张氏和刘四媳妇陪着灵曲在添香榭说着话,这时就听门外响起哐哐哐的砸门声。屋里人都是一惊,这雨天的,能是谁呢,水清明对着刘四道:“四哥稍坐,我去看看。”
刘四摆手道:“老弟啊,你歇着,让小娃去,左右都是你女婿了,还客套什么。”
小娃一听,咧着嘴就去开门了。等他开了门,顿时就有些傻眼,门口站了一堆人,还抬了一堆的东西,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一个穿着绸缎衣的老头推了一把,他这才反应过来,堵住门口生气道:“诶诶,你谁啊,怎么上来就往人家里闯啊?”
管家眉头一皱,对着后边的带路衙役问道:“这是水清明家吗?”语气中带着不耐烦其中还夹杂一丝冷意。
衙役打了个激灵,马上回道:“这···这应该没错啊。”随即回头口气很横的问道:“诶,你,这是不是水清明家。”
那个被指的村民吓了一跳,然后战战兢兢回道:“是···是啊,刘···刘家小娃你咋在这。”
刘小娃被这么一问,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支支吾吾的刚要回人家,就被另一壮仆一下子推到在地,小娃哎呦一声刚叫出口,钟管家就带着仆役和聘礼就走了进去,东西太多,有的抬箱子的都没能进院子。
水清明和刘四,听到小娃的声音这才起身查看外边的情况。还没等出门,就见一老头一脸阴霾的走了进来,顾不得骂骂咧咧的刘四,一直盯着水清明看。
当水清明看清来人时,更是惊讶的又跌坐回凳子上,半张着嘴,久久不能回神。张氏听到屋外的声音,刚想走出去看看,就看到了进门的钟管家,张氏也是吓得下意识的捂住了嘴,然后快速退回到添香榭,心中惊疑不定,不能平静。
刘四媳妇看到张氏这副神态刚想出去瞧瞧就被张氏拉了回来,张氏断断续续道:“不···不···不能出去。”然后抓住灵曲的手,看到灵曲看着她担忧的眼神,她才知道自己表现的有多慌乱。
张氏镇定了一下,拿出怀中的帕子,颤抖着打开,拿出了坠着水晶铃铛的白玉簪交到了灵曲的手中,平复了几次呼吸然后低声道:“乖女儿,这个步摇娘本来是想等你及笄时再亲自给你戴上的···可是现在······”话说到一半,想着过去的事情还是不要牵涉到下一代身上,转移话题道:“现在,已经把你和小娃的亲事定下了,那就现在给你,到时你们就离开这里,去哪都行,幸福平安的过一辈子。”话说到这里,忍不住低声抽泣。
刘四媳妇一听这话,也知道不妙了,低声急问道:“妹子,哎呀别哭了,这···这出什么事儿了啊?”
灵曲也焦急道:“是啊,娘亲您别哭啊。这是怎么了,外边来的是谁啊?”
张氏没有回答灵曲,只是深呼吸了一下,对着刘四媳妇说道:“四嫂你和灵曲待在这里千万别出去,我去外边看看,等我们离开了你们在出去。”
灵曲一听这话,心中顿时慌乱起来,离开,爹和娘要去哪里?为什么不带她?还不等她问出口,张氏就出了添香榭,关上了灵曲屋子的窗子和通往添香榭的房门。灵曲刚要起身就被刘四媳妇给按住了还捂住了灵曲的嘴巴,灵曲身子柔弱这两天又在病中,反抗不得只能默默流泪。
张氏从房间出来,打破了僵局,水清明慢慢缓过神来,她走到夫君身边,握着水清明的手一言不发。
刘四这时再糊涂也明白出事了,他想走出屋子再寻法救水家,却被一个仆役拦了下来。水清明起身喝道:“你们干什么,他与我们家没有干系,放他们走。”
钟管家嗤笑两声道:“水大人,我是老了啊,可我还不糊涂,门口那小子叫喊着他是这家的女婿,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啊。”
水清明哼了一声,语气严肃的回道:“他确是我女婿,不过,上一代的恩怨与孩子们无关,我跟你们走就是。你把他们放了。”
管家像后边唯一侧身,几个仆役就冲到张氏走出来的屋子里,把灵曲和刘四媳妇带了出来。钟管家看着眉目如画的灵曲脸上笑起了一堆皱纹,威胁的语气对着水清明说道:“水大人,想让我放了他们?呵呵,行,只要你退了与他们家的亲事,我就让他们活着离开。”最后这句话,语气平缓却是字字如惊雷,打得水夫子心突突直跳,就快要蹦出来了。
张氏也是一阵恶寒,看来钟震天是连他们的女儿都不肯放过了。再一看屋子里堆着的红箱子,她还有什么不明白,手紧握成拳,咬着嘴唇,眼角含泪的看着脸色惨白的水清明。
水清明与张氏目光相触间读懂了对方意思,不能连累刘四哥一家,即便背上不仁不义的骂名也不能让他们受牵连,至于灵曲······
“好。”水清明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接着声音微颤着说道:“我们退亲就是!”
刘四一听,也只能叹口气,他和他媳妇都是乡野小民,当管家说出那番话时,他们就已经退缩了,还想着如果水家不退,他们退,毕竟保命要紧啊。刘小娃一听却是心中一凉,急急哭喊道:“爹你快和夫子说我们不退亲啊,不退亲,娘。夫子,夫子,你不能拆散我和灵曲啊!”
灵曲听到这里也都明白了,但是灵曲没有像小娃那样哭喊,她其实还并不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爹娘让她嫁小娃,她嫁就是了,可是现在这个老人家不准他们结亲,只要不伤及刘四叔家的性命,她不嫁就是了。
于是灵曲呜咽着劝说道:“小娃哥哥,你别哭了,你和四叔四婶走吧,别被灵曲连累到了。”
管家一听灵曲开口,心中更高兴了几分,这水家小姑娘年纪虽小,却是个机灵剔透的孩子,给大少爷冲了喜后,依这孩子的品貌性子定能和大少爷过的和和美美,钟管家拍手赞道:“好。水大人,您和夫人可是养了个好女儿啊。”随后一摆手,那几个仆役就把刘家人打了一顿扔了出去,其实主要是小娃不肯离开,这才挨了打。
管家看了眼外边的天色,灰色的云朵铺满天空,天色越来越昏暗,刚才淅沥沥的小雨,也已经变成了哗啦啦的大雨。
已经不能再拖了,于是钟管家看门见山道:“四年前,我去南安镇的龙王庙祈福,碰巧看见你们,回家后我就跟老爷说了,老爷说啊,你们是好兄弟,既然各自都有了孩子,正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啊。这不我们家大少爷到了弱冠之年,老爷就叫我来提亲了。啊对了,我们老爷说了,他与你是故交好友,这嫁妆就省下了。今天我就带水姑娘回去了。”
水清明前面还在忍着,到了最后还是忍不住冷笑出声,眼神十分嫌恶鄙夷,张氏想也不想失声叫道:“不行!”
钟管家的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水夫子见情况不妙,他挡在张氏身前,集中生智赶紧道:“钟管家,既然都是故交何必急于这一时三刻,何况外边还下着大雨呢。”
钟管家剜了一眼张氏,然后不屑道:“这点儿雨算什么,我在外边备好了马车,令爱不会被淋到的。”
说罢他便叫人把所有的箱子都抬进屋子里,把小竹屋堆得是满满当当,钟管家顺手打开了一个箱子,里面装了不少书简。
钟管家皮笑肉不笑的道:“水大人,我们家老爷对你可是十分上心啊,把这些您从前喜爱的东西都送过来了,我家老爷可是对你不薄啊。”
水清明心中气恼,想当初因为他知道钟震石与朝中大官行贿,贪污修河堤的修缮款,因不肯与他同流合污,钟震石怕他走漏风声,这才几次三番迫害于他,最后竟害张氏倾家荡产将他从大牢赎了出来。
钟管家这次送来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当年抄水家以及张氏变卖的东西。水清明本是一届贫苦出身,家里值钱的家当都是张氏的陪嫁,虽然现在这些东西又回来了,不过代价竟然是要将他们的宝贝女儿嫁过去,水清明夫妻两个心中着实不安。
钟管家见水清明不说话,合上箱子盖,拱手道:“水大人,东西我也送到了,天色也不早了,二位休息吧,我这就带着少夫人回京了。”
水清明一听这话,连少夫人都叫了,这是铁定要带走了。心中更加不安,这么急着带灵曲走,一定没有好事,这个钟震石到底想干什么。不行,我不能让他带走灵曲。
张氏也是紧紧握着灵曲的手,先水清明一步开口道:“钟管家,您稍安勿躁,既然非要将我女儿带走,那你容我再跟她交代几句吧,她身子不好,既然要上路,她身子又弱,我怎么也带给她带几件衣裳啊。”
张氏与水清明对视,水清明见张氏摸了摸鬓发,他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了。
钟管家见张氏一副依依不舍、泫然欲泣的样子,再想到这里已经被团团包围住了,谅她也耍不出什么花招就允许了。
张氏把灵曲带到房间里,一边给她收拾包袱,一边低声说道:“女儿,一会儿天就黑了,他们带你走到迷树林的时候你记得趁乱逃走,娘知道让你一个人走迷树林很危险,可也好过被那些人带走嫁给钟家的人,他们这么急着带你走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女儿,娘给你的这支步摇,会保护你的,一定要带在身边,千万不能丢了。还有,你记住出了树林之后往北走,去鼎阳山,一定要拜容无仙人为师。”
灵曲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那个老人家一来就要带她走,还要她嫁人,她听得云里雾里的心中也开始害怕起来,还不等开口,娘亲就说了这许多,她刚想再问什么,就听张氏哽咽着说道:“我的乖女儿,没想到,不管怎么躲,还是躲不过去。娘和爹本来不想你在山上苦修,只想你可以做一个普通的女子,过简单快乐的日子,可是现在却不得不让你上山修道,是我们无能,保护不了你···”说完更是泣不成声。
灵曲听完,眼圈一红,跪在地上说:“娘,是女儿不孝,从小到大一直连累你们操心、受苦。我不会逃走的,我要是走了你和爹爹怎么办啊。”
张氏听到灵曲这么说,心中虽然有些安慰,但更多的是心疼和着急,这孩子从来没有不听话的时候,今天还是灵曲第一次不听张氏的话。
张氏一把拉住灵曲的双手,紧紧握着然后低声劝道:“好女儿,我们不会有什么事儿的。你爹和钟大人原来是义结金兰的兄弟,只是后来,你爹不做官了,关系这才疏远的。虽然是兄弟,可是这么急着让你嫁过去,我们也不放心啊,所以,你还不如不嫁,早在你出生那年就有道姑给你算过命,说你是注定成仙的命。以前使我们舍不得你去修道,现在,舍不得也带舍得了。你就放心逃走吧。”
张氏的这番话说的漏洞百出,灵曲当时听得糊涂,可是后来她再回想起来,才发现问题,如果爹爹真和钟大人是朋友,为什么钟家提亲来的这么突然,就算结亲又怎么可能不按礼制来,而且爹娘的态度,简直就是如临大敌啊。不过,当时的灵曲还没时间想这些,张氏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突然被那些仆役突然的敲门给打断了,张氏只好把打包好的包袱递给了灵曲,灵曲哭着跟水氏走出了房门。
水清明站在原地,灵曲看到自己爹爹时吓了一大跳,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爹爹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灵曲心疼的想要握握爹爹的手,却突然听钟管家呵斥仆人道:“大少爷成亲是喜事,一个个哭丧着脸干什么,还不赶紧带着少夫人离开。”
说完就让人把灵曲带走,灵曲拼命挣扎,到了钟管家身边时,灵曲哭着哀求道:“老管家,求求您了让我给爹娘磕个头吧。”
一声老管家,把钟管家的心叫软了,是啊,陪着老爷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老了。钟管家遂点了点头。
灵曲跪在地上,满脸泪水,对着水清明和张氏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告别道:“女儿不孝,不能承欢膝下。女儿,女儿只愿爹娘安康,一生无虞。”说完又磕了一个头。这个头磕下去,灵曲直接伏在地上哭泣,钟管家见天色已然暗了下来,不能再等,就叫人把灵曲拉了起来,强行带走了。
这时,外边的雨更大了。白滢村好久都没下这么大的雨了,现在下的雨,就跟灵曲出生那天下的雨一样大······